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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   辛曼重新带上耳麦,声音有些哽咽:“突然就想哭,你们呢?你们还记得,当初那个陪你看《仙剑奇侠传》的是谁吗?在惋惜李逍遥忘了灵儿的时候,又忍不住心疼舍身救人的月如。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有定数,有些事情只能用来纪念,有些人只能用来缅怀。”   辛曼沉浸在痛苦之中,难以自拔。小七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略有焦虑:“辛姐,台长说你今天太多愁善感,赶紧说些笑话愉悦听众。”   辛曼长吁一口气,勉强扯出笑容:“说了这么多,气氛都有些沉重了呢。给大家讲个故事缓解下气氛如何?曾经有一个女孩,个性好强,自信乐观,她喜欢上了隔壁班的班长,于是厚着脸皮死缠烂打追那个班长。大家猜结果是什么?期待大家的来电哟。”   小七朝辛曼打了个手势,辛曼赶紧说道:“欢迎今天第一位朋友的来电。您好。”   电话里早已经哭得一塌糊涂,约莫有着抽泣的回答:“您……好……”   “您有什么烦恼吗?为何哭泣?”   耳麦里有些许滋拉声,好在辛曼听得清那头的女声:“我……我喜欢阿桑……我……不要……不要她走……”   辛曼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宛若一阵清风拂过心头:“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意她离开。可是一切皆有定数,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责任与使命,相信我,她的离开只是因为天堂比人间更需要她。”   “真……真的吗?”   辛曼释怀的一笑:“当然。”   “那……那个追班长的女孩后来怎么了?”   辛曼停顿了几秒,回道:“在她的坚持不懈下,追到了班长。”   电话那头的女声渐渐平复下来,追问辛曼:“那后来他们结婚了吗?”   “并没。”辛曼的手无意识的抚上胸口,那里突然堵得慌,“等过一个人,爱过一个人的记忆足以抵过不能长久在一起的遗憾。”   电话那头平复的哭泣声倏然又大了起来。   辛曼扶额,无声叹了口气:“时间能抚平一切,只要我们永远记住阿桑,她在天堂就不会孤单。感谢这位朋友的来电,下面我们再来听一首阿桑的歌……”   “你怎么搞的?不高兴就别来上班!多的是人顶你的位置!听众不是来听你发愁的,节目的格调都被你带跑了!下段正常点!”耳麦里传来尖锐的女声,有些气急败坏,辛曼索性摘下了耳麦,冷着脸看向导播室外怒不可遏的台长。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还有十分钟,今晚的节目就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朋友不喜欢阿桑,据我了解,她是一个乐观积极向上的女孩……”辛曼一口气讲了阿桑从出道到成名的奋斗史,气的台长的脸彻底黑了。   “下面接通今天最后一位朋友的电话。您好。”   “您好。在听今天节目之前,我对阿桑并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她的歌很动听,但是听了她的奋斗经历后,我被这个坚强的女孩深深折服,我为她的逝世感到惋惜,她还如此年轻。”来电的是一位男性,沙哑的烟腔,年纪应该不小了。   “是的,我深有同感。她的歌远比她的人火,走街串巷都能听到她的歌,却很少知道她这个人。”   “她让我深刻认识到,生命只有一次,一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给自己挥霍。我大学毕业后听父母安排进了一所中学当英语老师,可这并不是我的梦想。”   辛曼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当杂志编辑。”男子语气坚定有力。   “如果这是你的梦想,你就该扫清一切障碍为它去奋斗。”   “可是我已经35岁了……”   “这并不是理由。如果连迈出第一步都要犹豫再三,何谈接下来的事?玄奘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没有一蹴而就,没有一步登天,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完的。只要热情不灭,梦想就会实现。”   “真的吗?”男子有些激动。   辛曼坚定的点点头:“一定!”   “好了,今夜的《与失眠的你同在》要和大家说再见了,明晚同一时间,我们再会。”   辛曼摘下耳麦,想了想最后那人的电话,心情大好,起身朝外走去。   “辛姐,台长刚才气得不行,她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小七递给辛曼一条干毛巾,辛曼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做直播的难免有些紧张,注意力又要分外集中,脑中还要想好怎么回答听众的提问。   辛曼折好毛巾放在桌角,从桌子下面抽出一个纸箱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辛姐,你这是要……干嘛?”小七表情很是纠结,欲言又止。   “我要去寻梦。”辛曼嘴角始终上扬。   气急败坏的台长见辛曼迟迟没有找她,拉开办公室的门正巧听见这一句,脾气一股溜就上来了,“辛曼你都26了还寻梦!那都是校园里面年少无知的童男童女说的话你一把年纪了不嫌幼稚吗!”   辛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继续自己手里的活:“26岁怕啥,到了56、66我依然还要寻梦呢!”   “你拍拍屁股走人,节目怎么办?满口的责任感使命感,都是说着玩的?”台长不脸红不心跳的盯着她。   辛曼听了一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邓女士,两个月前你就安排你侄女进我的节目组了,这两个月你一直挑我的毛病,难道不是眼红想让你侄女顶我的位置吗?”   邓英被揭穿也不脸红,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自己说说你这两个月的表现,活脱脱一副天砸下来了的模样,不就是失个恋了,搞得像世界末日一样。这个节目需要新鲜血液,以后单周你上,双周小邓上。”   辛曼一手挎着包,一手抱着纸箱,倨傲的走到邓英面前:“我呸,这节目是谁起死回生把收听率从百分之零点一拉到百分之五的?现在跟我讲格调,也不嫌丢脸。现在,是姑奶奶我不干了!”   辛曼蹬着牛皮小高跟,风风火火的朝大门走去,留下一干目瞪口呆的众人还有怒发冲冠的邓英。   此刻辛曼的脑海里只有那首从小背到大的诗:   寻梦?   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是的,她要去寻梦。   “靠,怎么雨越下越大了?”辛曼走下楼才发现伞落在上面了,又不好意思再返回去拿,咬咬牙,“撑死就是一场感冒。”索性把纸盒顶在脑袋上,朝马路牙子跑去。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似乎卸下了肩上的枷锁,仿佛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终于,做了一回自己。   ……   果然,乐极会生悲,飘起来的结果就是,发!烧!了!   “你说你,谭冉结婚你也用不着淋一夜的雨吧,至于这么想不开吗?”   辛曼含糊的说:“再重申一遍,是我没带伞。”   阳光透过米黄色的窗帘缝斜射在床头,辛曼伸出五指比划了只孔雀的形状,看着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噗嗤”一声被自己逗笑了。   杜倩瞥了她一眼,从她嘴里拿出温度计,瞅了瞅上面的温度,递给她几粒药:“赶紧吃吧,姐姐待会还得去上班。真是活受罪,怎么就搭上和你一起合租。”   “那是因为你是我可爱的上铺啊,四年革命友谊可是很珍贵的。”   “赶紧吃药。”杜倩不想听辛曼废话,催促她吃完药,又帮她盖好被子,“下午我打电话叫你醒,晚上去参加婚礼,闪瞎某人的狗眼知道没?”   辛曼捏着被子不清不楚的嘟囔着。   “听到没!”杜倩大声一吼。   辛曼想起军训时的教官,背脊立马一挺,果断回答道:“听到了!”   杜倩满意的笑了笑,喷了点化妆台上的香水,风姿绰约的去上班了。   辛曼望着天花板,失神了好久。她和谭冉初中认识,到现在算下来都快14年了。高中时,她一直追逐他的步伐,凡是他补习的地方,都有她的身影,高考他填了中传,她义无反顾的也报了中传,气得S市的父母拒绝送她来A市,最后还是自己一人拖着箱子挤火车到了A市。大学谭冉念的播音,她也跟着报了一个。也许是不喜欢这个专业的原因,谭冉永远是奖学金专业户,她永远在打擦边球。   说出来都是泪啊。   辛曼拉高被子捂住头,别想,别想了,寻梦,寻梦!   为什么越这样想,眼里的泪水就越多?退烧药的药性渐渐上来,辛曼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睡了。   梦里的她,零下十来度的天气早晨五点起去图书馆排队,就是为了帮谭冉占一个位置。黑夜里瑟瑟发抖的背影,那个裹得圆滚滚的傻妞是谁?风雪地里,那个发着传单求大家投“主持人杯”谭冉一票的又是谁?谭冉搂住的那个女生是谁?为什么她穿着白色婚纱?不可以,不可以!   辛曼惊醒来时枕边湿了一大片,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拍了拍自己的脸:“真没出息。”   看了眼挂钟,两点半。掀开被子起床,头有些眩晕,原地站了十几秒,打开收音机,铺天盖地都是阿桑的歌。辛曼默默的听完一首,转身去厕所。收音机里的歌还在继续播放着:   其实我早应该了解,   你的温柔是一种慈悲。   ……   “打扮好了吗?来的时候一定一定要把我那件黑色晚礼裙带来!”杜倩又一次来电确认。   辛曼化完口红,抿了抿唇,对电话里说道:“你觉得婚礼上穿那件黑色晚礼服好吗?”   “我出席就是给他最大的面子了,不泼他一脸的油漆就算够对他好的了,穿黑色怎么了?黑色抢眼!”   杜倩劈头盖脸一股痛骂,辛曼无语望天,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穿黑色的好了。   ……   “哟呵,上道啊。”杜倩看见走进自己办公室的女人,扯掉她的大衣,拉着她转了一圈,黑色落地礼裙,白色春季鱼嘴鞋,脖子上是一款紫色的水晶项链,头发高高的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   “你的礼裙,赶紧的。”辛曼夺过自己的大衣披在身上,4月穿礼裙还是有点冷啊,还是大衣暖和。   “出息。我们啊,就是要最后一个到,然后闪瞎所有人的眼。”   杜倩拉上帘子开始换装。   “我不会揭穿你其实你是想找对象才去的。”   谭冉毕业后比她混得好,进了一等一的电视台当了记者,现在已经混到一个时间段的主持人,还有自己的节目。他结婚的对象也是她同单位的,邀请来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   “错错错,我是为了杂志才去的。”杜倩在一家小有名气的杂志社上班,每期都需要采访名人。   “什么时候美编还要负责邀约采访对象?”辛曼故作不知,一脸茫然,惹得杜倩一掌朝她身上打来。   “好了好了,去就是了。我知道,你是帮我壮胆去的。”   “不是,我是去找男人的。”   “我知道你是帮我撑腰才去的啦。”   “不是,我是去找男人的。”   杜倩女王般的走在前面,辛曼慢吞吞的跟在后面,当坐上那辆价值七位数的车的时候,辛曼目瞪口呆:“你发财了?”   “不是,撑场面,借的。所以今天你给我好好表现!”   辛曼瘪嘴:“知道了!不就是参加个婚礼吗,说得好像炸碉堡样的。”   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惆怅,毕竟那个要结婚的人是她爱了一整个青春岁月的人。   ……    ☆、第二章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千年前的卓文君在听闻夫君司马相如要纳妾时,漠然写下一首《白头吟》求友人带给夫君,从此两人再无夫妻之恩,过去的荆钗布裙当垆卖酒不过过眼云烟,拿得起便放得下。   千年前的女性尚有如此豁达的胸襟,她辛曼又怎么好意思要死要活?   辛曼从包里掏出邀请函递给门口接待的人,在猜测怀疑打量的目光下,稳稳的坐在尾排的座位上。   “谭冉那小子混得还真行,你看那几个人,都是电视上家喻户晓的角。”杜倩看向前排的几个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典雅华贵,举手投足间有着一股莫名的大家风范。   “看见那个穿铁灰色西装的人没?他可是我们上上届的风云人物,当然也是现在的风云人物啦,知名校友之一!快看,他在朝这边看!”   辛曼顺着杜倩的手看过去,正巧对上一抹深不可测的眼光,男人的眼神未多做停留便转向她身后的大门,修长的手臂小幅度的挥了挥,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急喘着粗气从辛曼身旁小跑过去,弯着腰低声跟众人说着抱歉,然后迅速坐在铁灰色男人的身旁。   辛曼两根食指不自觉的绞在一起,上上届的风云人物,还在上大三时就已经被好几家电视台看中,争先恐后的想要签他,为人孤僻倨傲,目中无人。   辛曼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名字。   “陆斌卿。就是他,现在在电视上可火了,前不久刚获了个最佳新生代主持人,我特喜欢他做的那个《走进大中华》栏目,低调又富有内涵。”   辛曼听着杜倩的言语,思绪恍然回到那个凛冬将至的夜晚。   谭冉在主持人杯上以微弱之差输给了播音系的一个男生,颁奖典礼上他风度翩翩气度非凡,称赞输得心服口服。辛曼坐在台下眼睛酸痛的不行,她知道谭冉对这次的主持人杯是势在必得,如今却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夺去桂冠,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你们先走,我等他。”典礼结束后辛曼侧过头对室友说,杜倩二话不说起身朝礼堂外走去,剩下两个室友小声叮嘱她早点回注意安全后也离开。   辛曼一直等到礼堂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向后台走去。后面的师弟师兄们正在拆卸脚手架,获得第一名的男生也被大家团团围住,一片欢笑祝福声。   辛曼踮起脚四处寻找谭冉的身影,却只见到他放在椅子上的外套。   “师兄,你有见到谭同学吗?”辛曼挑了个眉清目秀看起来和善有佳的学长。   学长摇了摇头,拍了下下旁边人的肩膀,“看见谭冉没?”   “他呀,一下台就慌慌张张的走了,诺,衣服都隔那没拿。”   “他可能有急事,我是他……朋友,我帮他把衣服带回去。”辛曼脸上微笑着,匆匆伸手拿过衣服抱在怀里离开,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就像小时候见到妈妈菜篮子里装的黄溜溜的椭圆形水果,一口咬下去的那种酸涩,涩到嗓子眼里冒着苦液。   新闻联播说,今年的冬天将是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寒冬,请广大市民做好防寒准备。   辛曼紧紧抱住怀里的衣服,站在宿舍对面的路灯下,风仿佛要钻到骨缝里去了般。   她托了一位同学帮她捎口信给他。   十来分钟过去了,自习的学生陆续抱着书回了寝室,有的朝她递来善意的一笑,有的不怀好意的走开。   “难道不在寝室吗?”辛曼努了努嘴,搓了搓冻僵的手,“也不知道那个同学的口信带到没。”   谭冉的寝室在四楼,东面,寝室的灯是亮着的。辛曼眼巴巴的盯着那扇窗户,不知道心里在期盼着什么。窗台的架子上放着一个蓝色的碗状花盆,一株深绿色的仙人掌紧紧靠着盆沿,小小的一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隐约间窗户里有人影在动,一条手臂拉开窗帘,扒开窗户,“刷”的一下扔出一沓纸片。   A4的纸被撕成一片一片,从四楼缓缓飘下,七零八落的散开。   辛曼心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谭冉把之前没日没夜准备的演讲稿、新闻事例都撕了。   辛曼默默捡起一片片纸屑,想起器宇轩昂的某人在演讲上说过的一句话:“全天下人都可以否认你的努力,但是,唯独你自己不可以。”   辛曼一边捡着碎纸片,一边回忆那次演讲。   那个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人叫啥来着?陆…陆什么的…   那是被室友拖去听的上上上届一个学长的演讲。   无声的脚步从身后走来,原本目不斜视的人低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的一团粉色,脚步渐渐停了下来,昏暗的橘色路灯拉长他的影子,厚重的书包斜背在肩上。   “不要让自己爱得低贱。”   辛曼还在回想着那个学长的名字,耳边恰时响起熟悉的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但是很有穿透力,很蛊惑人心。   辛曼想起父亲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注定是为话筒而生。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个男人叫陆斌卿。   辛曼回过头看见穿着黑色羽绒服抱着一沓书的陆斌卿,学着他倨傲的挺起胸仰着头:“那我也乐意。”   陆斌卿眼神有些怪异,欲言又止的看了她几眼,最后冷着脸从她身侧跨了过去,不回头的进了宿舍大门。   “神经病。”   辛曼重新低下身捡着碎片,看着满手混杂着泥土的纸片,思绪倏然恍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陆斌卿的话就像魔咒一般回荡在耳边,她只是全心全意的爱,怎么可以称为“低贱”呢?   直到谭冉约她到江边散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岸边,冷静清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们结束吧。”   那一刻辛曼才明白,爱情里只有当双方都是心甘情愿时,这份爱才算得上尽心尽意。   妈妈从小就跟她高谈阔论,爱情就像是买衣服,太容易得到的永远都不会珍惜,花大价钱买回家的衣服,哪怕以后不穿了,也会把它珍藏在衣柜里。   道理很俗,辛曼却耗费了整个青春去弄懂它。   婚礼仪式已经到结尾了,两人在结婚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在众人祝福的掌声中相拥而吻。   杜倩收回目光看向辛曼,黑色的眼眸在明亮的流苏吊灯下泛着亮光,嘴角始终浅浅上扬着。   没有愤恨。没有难过。   仿佛只是一个旧友,表达着诚挚而衷心的祝福。   辛曼转过头,见杜倩神情纠结,问她:“怎么了?”   “你不哭也不闹,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那不成我闹闹?上去指责他忘恩负义?”   “算了,我们还是低调的活着吧。”   杜倩郑重其事的拍了下辛曼的手背以示安慰,今天虽然没放狗仔进来,但是自家电视台还是受邀了的,辛曼一闹,估计整个电视台会炸开锅。   谭冉敢如此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请辛曼到场,不就认准了以辛曼的性子绝对不会闹出什么事吗。   “听闻你们两个是姐弟恋?”主持人在台上打趣,新郎新娘也不避讳,大方的承认:“她比我高两届。”   都是已经对好答案的问题,就当走过场随便听听吧。   主持人又继续问道:“那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谭冉落落大方的回道:“我大一的时候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一个主持人大赛,紫紫刚好是指导我的学姐。”   辛曼还记得,大一的谭冉在主持人大赛上的拘束与紧张,如今却是收放自如了。   德谟克利特说没有人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也没有谁是永远不变的。   “那你们是一见钟情吗?”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了新娘。   新娘娇羞的抬头对上谭冉深情的目光,含蓄的说道:“应该是的。”   “什么意思?她什么意思!”杜倩拉着辛曼的手怒气冲冲的问。   前排的人疑惑的回过头,辛曼歉意的一笑,微微用力拉着杜倩,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两人心照不宣,杜倩不再逼问,憋着一肚子恶气默不作声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仪式结束后,新郎新娘下去换装,宴会上的人也开始打着招呼,相互敬酒。   “我去敬一个人。”辛曼拿起酒杯就向前面正在交谈的四人走去。   杜倩发现苗头不对时已经来不及灭火了。   “学长,还记得我吗?”辛曼熟络的打着招呼,向其他三人点头一笑,三人识趣的说:“斌卿,下次再聊。”   陆斌卿神态自若,举杯干了整盏,以示歉意。   陆斌卿把酒杯放在白布长桌上,转身就想离开,辛曼一个大步挡住他的去路。   “学长,再怎么说也是同门,给小师妹一分薄面喝一杯吧。”辛曼从桌上拿起一杯酒递到陆斌卿手里,自顾自的碰了碰,一口抽干。   陆斌卿骤然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学长我记得当年你和我说‘不要让自己爱得低贱’,我当时还纳闷,以为自己遇到个神经病。今天听了这么多后,发现学长你说的那句话好有深意,你觉得呢?”辛曼朝陆斌卿俏皮的眨了眨眼。   当年陆斌卿作为大两届的学长,在主持方面颇有造诣,怎么可能不参与指导学弟学妹?据说那届夺冠的学弟就是陆斌卿手把手指导出来的。谭冉说,他和苏紫紫是在主持人大赛上认识的,苏紫紫负责指导他,苏紫紫说她和谭冉是一见钟情。既然如此,陆斌卿可能早就洞悉两人的那点“暗涌”,所以才会欲言又止的说那一番话。   明明是好意提醒,却被当成神经病。   “我说过什么?我忘了。”陆斌卿浅笑着摇了摇头,就着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口,放回长桌上离开。   辛曼不知道在气什么,自己真是蠢到家了,人家都面对面的提醒她了,她竟然无动于衷,重点是没有觉察到分毫,难道真的要陆斌卿一字一句的跟他说,“你的男朋友可能出轨了”吗?辛曼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急匆匆的喝了一杯红酒,眼角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湿润。   最后一杯接着一杯,结果就是,她做了一件惊天动地举世瞩目的壮举。辛曼的名字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夜间电台主播变成了市民茶余饭后的闲谈。    ☆、第三章   一代词宗辛弃疾曾写诗嘲笑自己的姓氏: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   辛曼一觉醒来后,大有一种与古人同悲之感,艰辛做就,悲辛滋味啊。   “你说我和陆斌卿打赌自己会进他们台?”辛曼觉得头疼欲裂,昨天喝多了后,隐约记得她不甘心去质问陆斌卿当年为何不直白一些告诉她,后来被陆斌卿七绕八绕,怎么又变成自己当众宣誓一定要进央视呢?酒醉害人,醉酒烧心啊。   杜倩坐在床边,很认真的告诉她,“确实如此。你还指着苏紫紫说:‘五年后我一定比你优秀’。”   “杜倩,我突然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辛曼无力的扶额,陆斌卿到底说了什么竟然激起她如此大的反应,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喝酒的。   “逃避不是问题,难道你想被苏紫紫嘲笑一辈子,连带着谭冉也觉得甩了你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吗?”   “当然不是。”辛曼放下手臂,拨弄着床头大娃娃的手,“我只是…并不喜欢这一行。”   当初报中传选这个专业,都是为了另一个人,如今她想去寻回自己年少的梦,竟也如此的难。   杜倩蹲在床边拉过她的手,目光严肃而真诚:“既然当初选错了,就要有一直错下去的勇气。”   辛曼听着有些别扭,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这张表格填好后交到电视台去,认真填!这可是我昨天半夜费尽心思从官网打印下来的。”   辛曼捧着那张严谨正式的表格,在杜倩殷切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辞掉电台的工作后,辛曼的生活瞬间从繁忙变得无所事事,一下子还真不习惯,晚上不与听众沟通感情,夜里睡得还不踏实呢。小七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自她那天拍拍屁股走人后,台里的热线被打爆了,这两日留言信箱也堆满了信封,听众强烈要求听她的声音,副台无可奈何亲自致电给她,请她回去和听众说声告别再离开,辛曼想了想,答应副台今晚去做告别,毕竟自己为这个节目日夜不眠操心劳累过,看着这个节目一点一点成长,突然要离开还真有些怅然若失。   早晨的阳光灿烂却不灼热,辛曼趴在床上勾起小腿,对着光举起手里的报名表。   “你眼中的记者是怎样的?”辛曼脑海中渐渐浮现陆斌卿的模样,否决的摇了摇头,又想起谭冉刚进电视台那会没日没夜跑新闻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最后拿过签字笔,写下飘逸俊朗的八个大字:为民立命敢为人先。   辛曼一鼓作气回答了报名表上的诸如此类的几个问题,在最后一栏看见“推荐人”时,心里恶狠狠的吐槽了一番,最后龙飞凤舞的写下三个字:陆斌卿。   ……   陆斌卿播完新闻后照例去街角的一家咖啡店里点了杯摩卡,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俯瞰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路灯温柔的打在路面上,一团团杏黄色的灯圈照亮归家的路。陆斌卿抬头看向玻璃窗,里面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又略显疲惫。   手指一下一下的轻叩桌沿,多少年了这个习惯还是戒不掉,心烦意乱就爱敲桌子。   “陆师兄,你的摩卡。”一个穿着墨绿色背带工作服的小伙子把咖啡端了过来。   “最近生意还好吗?”   “托你们台里人的福,月进账这个数。”男子露出两颗小虎牙,咧开嘴比了个八。   陆斌卿发出沉沉的一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夸他:“廖总咖啡越煮越地道了。”   廖凡似乎有些得意:“要不是台里开除我,我还没机会把这一优点发扬光大呢。”   陆斌卿目光有些深沉,平放的双腿不自觉的叠起:“当初……台里也是逼不得已。”   “我知道的。陆师兄,当年要不是你鼓励我重拾信心还借钱我开了这家咖啡店,现在我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地下室窝着呢。”   廖凡比陆斌卿晚进台里一年,因为外型气质口才佳,被派去跑时政新闻。后来因为无意得罪台里一位老前辈,被换去跑民事新闻,再后来有人寄匿名信到台里爆料廖凡的父亲年轻时与人斗殴蹲过拘留所,台里为了保住名声,无声无息的辞退了廖凡。   “我发觉自己真的不适合做记者,整日提心吊胆,总害怕自己说错话,开咖啡馆日子过得轻松多了。”廖凡耸耸肩,朝柜台后面的老婆抛去一个媚眼。   陆斌卿见他如此豁达,浅笑着:“有时候还真羡慕你的生活。”   廖凡赶紧摆摆手:“羡慕一下就可以了,可别抢我饭碗。”   陆斌卿发出低沉的笑声。   咖啡馆里零零散散坐了几对情侣,偶尔有女生腼腆的走过来要签名。廖凡回到柜台后帮忙煮咖啡,低下头在他老婆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老婆看了看角落里的陆斌卿,又神色严肃的朝廖凡说了几句,廖凡举着手作誓言状,女人不理会的转过身做糕点。浓郁的咖啡香气弥漫整个店里,晕上陆斌卿的心头。   店里的歌正好切到下一首:   空荡的街景   想找个人放感情   做这种决定   是寂寞与我为邻   陆斌卿记得,这是某人在电台里推荐过的一首歌。不知道是哪一夜,他因为修改一张演讲稿烦躁不安,最后扔下笔放弃了,打开收音机,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女人平静安详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来,配着背景音乐默默的念着苏轼的一首悼亡诗。陆斌卿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起,立马熄了烟头关了收音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养成了每夜必听她节目的习惯,她的名字在他舌尖上盘旋,辛曼,他默念了几遍,独自淡淡的笑了。后来在谭冉的婚礼上,她拿着酒杯笑里藏刀的向他走来,他心间微颤,藏了多年的感情一点一点的破冰而出。在她喝醉了指责他“不地道”时,他故意用激将法逼她参加台里的记者招聘,自己竟然还把申请表发到她好友的邮箱。陆斌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做的事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   “现实里,回忆的味道都变成刚切开的盒装青柠,回味很甘,入口却酸到倒牙,仿佛第一次吃到了自己不喜欢口味的东西,却又刚好是喜欢的人双手递到你的嘴边。捂嘴苦涩的笑,我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酸涩漫上喉头,最终,苦意征服了我,残留在血管里的余味缓缓的流过心头。”辛曼轻柔酥润的声音渐渐响起,这种吴侬软语的娇羞让人不知不觉中痴迷,配着舒缓的背景音乐,她轻声道:“埋藏了十年的女儿红好像也变成雾气氤氲在我的脸上,坐在阳光底下,你那么闪闪发亮,好像太阳都成为了你的形容词。张爱玲曾经说过一句话,爱一个人可以心甘情愿的低到尘埃里,在尘埃里开出花来。我是小辛,今天将是我最后一次陪伴《与失眠的你同在》,感谢大家三年来一直收听这个节目,离开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有太多迫不得已的因素迫使你不得不做出选择,我只希望这个选择不会给你带来失落,节目也将会在今后的夜里继续陪伴着你们。”   小七朝辛曼打了个手势,辛曼深吸一口气,轻松的说:“下面接听今晚第一位听众的来电。您好。”   “小辛姐你好。”是一位女生。   “你的声音听起来挺稚嫩的,应该还是学生吧?”   “是的,今年大四。我从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听你的节目了,每次烦恼时听听你的声音,然后心情就突然变得特别好。”   辛曼可以想象电话那头女生神采飞扬的模样:“很感谢你一直收听这个节目,也很庆幸我能陪伴你走过这三年。人生就是一场旅途,山一程,水一程,变的是沿途的风景,不变的是心灵的纯粹。”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我不想你离开。”女生声音越来越低。   “离开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是结婚吗?”   辛曼莞尔一笑:“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前男友结婚伤透了心吗?我感觉你今天很悲伤。”   辛曼朝导播室外看去,询问的眼神:很悲伤?   小七重重的点头。   “我并不悲伤,只是有些惆怅吧。就好像一个一直属于你的娃娃,突然有一天你不能以任何理由碰触它时,失落感会像潮水一样淹没你的眼耳鼻舌。”   “那你有挽留他吗?”   辛曼笑着摇头,眼里有些酸涩:“如果能回到过去,就不必等到结婚这一刻再去挽留,这是对三个人的不尊重,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虽然我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是我觉得你的前男友好幸福。”   “人生不只有爱情这一样东西,它可以丰富我们的生活,但不可以主宰我们的人生。感谢你的来电,让我们一起听一首老歌,《甜蜜蜜》。”   在欢快的曲调中,辛曼有那么一刻失神,如果昨天她挽留谭冉,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辛曼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胡思乱想什么,谭冉怎么会像电影里一样,牵起她的手奔出礼堂呢?   今夜的节目结束得很顺利,辛曼秉持自己一贯的风格,在最后念了一首诗告别听众。   ……   关掉收音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连不谙世事的小女生都听得出她今夜的声音有多悲伤,她却硬撑着说只是惆怅。陆斌卿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拿出手机找到“方部长”的电话,拨了过去。   辛曼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杜倩早就睡了,她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房间,从包里掏出一沓信封扔到床上,这都是小七给她的,说是听众寄给她的信。   辛曼迫不及待的拆开一封,字体娟秀,应该是位女生:我从小就讨厌吃酸梅,觉得酸酸涩涩的倒掉牙了,但偶尔一次我吃了同学递来的酸梅,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后来又吃了几次,越来越喜欢,如今我已经爱上吃酸梅了。你的节目就像那颗酸梅,初听时酸不溜啾,再听时回味无穷,不要你离开,小辛回来!   落款署名夜未央。   辛曼又拆了几封,都是希望她回去之类的言语,眼眶渐渐的红了,原本以为,她走了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路,却没想到自己在这条路上会获得如此多的认可。以前在学校,她的成绩老打擦边球,指导老师都冷眼对待她,毕业后,为了混口饭吃,她进了电台临危受命接了这档节目。看着床上一封封听众寄的信,她心中百感交集。   ……    ☆、第四章   与听众告别后的辛曼轻松了许多,要不是电话一直响,她肯定一觉睡到太阳当空。   “是的。我是。”   “我收到了,填好了,已经寄过去了。”   “好的,我会准时参加的。”   “谢谢您。我会加油的。”   辛曼仰头看着天花板,一时间来不及消化那个电话。她真的要参加电视台记者招聘吗?   不过报名表已经提交了,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没准她还没进复试就被刷了呢。   陆斌卿坐在办公室桌前看着一沓报名表出神。   “师兄,这个签名和你之前的不太一样呢。”人事部的师妹笑着指着一张报名表右下角龙飞凤舞的“陆斌卿”三个字,陆斌卿的字横竖有劲沉稳大气,似乎从没这么潦草过……   “嗯,偶尔发挥失常。”   师妹聊了几句离开后,陆斌卿抽出那张报名表,不敢恭维的看了几眼表上的字迹,最后似乎嫌弃的从笔筒里拿过笔和胶带,粘掉了上面的几句话,模仿着原来的笔迹重写了几句。他的手握成拳状敲了敲脑袋,另一只手的指尖有规律的轻扣桌沿,表情极为阴沉,最后似无奈又似妥协的看了眼右下角的字,不自觉的眉头紧皱,拿起报名表塞到最后,索性眼不见为净。   他昨天竟然会鬼使神差的跟人事部方部长打电话,真是邪门。   “姨父,您好。我是陆斌卿。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没事,小陆,跟姨父不用这么客气。”   “你说记者招聘的事啊……你想亲自参与?……当然方便……这有什么麻烦的……本来就是给你的节目选搭档,按理来说你参与正好,姨父就是怕你太忙……你能腾出时间更好,有你参与肯定事半功倍。虽然这节目是在晚间,但台里很重视这档节目,不然也不会调你去主持,选拔新人一来是为了造势,二来嘛,体现与民同乐,拉近与市民的距离。”   “谭冉会接替《走进大中华》,你的任务也会轻松一些,好好做这档节目,姨父看好你。”   “谢谢姨父。姨妈和表妹还没回国吗?”   方正的声音有些愤愤不平:“你那表妹就是一不省心的捣蛋鬼,拖着你姨妈搞什么毕业旅行,说起来就头疼啊。”   陆斌卿浅笑出声:“难得熬过学业生涯,庆祝一下也无可厚非。”   “想你当年大三的时候就被多家电视台抢着要,你姨妈在亲朋好友面前可是炫耀了一把,如今再看圆儿,哎,大四了还没接到一家电视台的邀请。”   陆斌卿想起脸蛋圆滚滚老爱扎着两个马尾辫爱动贪玩的表妹,那性子,哪里是静得下来背演讲稿的人。   “等她回来你多说说她,别成天无所事事的!人呐,总要有些追求的。”   方正语重心长的说,与陆斌卿寒暄几句后结束了通话。   想起调皮捣蛋的方圆,陆斌卿倒有一点希望她不要妥协。   ……    ☆、第五章   辛曼从台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刚做完笔试的她脖子酸得不行,轻轻揉着后颈,顺着人行道走到公交车站。   一辆银灰色的奥迪停在她面前。车里的人摇下副驾驶座的车窗,朝站台上的她挥挥手:“赶紧上来,这里不让停车。”   辛曼想过一百种重逢的方式,却没想过是这种。她脚上穿着白底球鞋,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一件宽松的黄色毛衣,头发盘成一朵花苞立在后脑勺。   这样子的她和刚出校园那会有什么区别?   再看谭冉,上身一件熨烫得毫无褶皱的白色衬衣,搭配一条黑色条纹领带,手上戴着一枚朴素大方的铂金戒指。   辛曼下意识的避开那刺眼的银光,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纹路。   “你真的要进电视台?”谭冉趁着红灯转过头问。   “嗯。”辛曼不敢抬头。   “我建议你不要,你不适合这一行。”   辛曼抬起头看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不适合这行?”   “凭直觉。在中传的四年里,你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主持和采访上吗?台里看的不是文凭,而是实力,我不想看你输得太惨。”   辛曼冷笑了几声:“谭冉,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谭冉一个急刹车,看向她喜怒不明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话里带刺。   “我是有私心。我不想我和紫紫以后因为你而不愉快。”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大的魅力。谢谢师兄载我一程,下面的路我自己走。”辛曼拉开车门离去。   “我不会让你进台里!”   谭冉阴沉的声音隔着玻璃传到她耳里。   辛曼擦掉泪水,昂首阔步的向前走着。   十二岁那年,她和谭冉一个初中一个班,他坐左边她坐右边,她在桌上划三八线,谭冉总会笑着让她几分。   十五岁那年,她和谭冉考上一所高中,他凝视着她说,我在想今后你是我老婆会怎样。   十八岁那年,她跟着谭冉报了中传,为此跟家里大吵了一架,自己孤身一人拖着行李辗转来到学校。也是同一年,谭冉同意和她在一起,当时她兴奋得无以复加,觉得自己成了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再然后,谭冉约她江边散步,那是谭冉第一次接她下班,她心里是抵触的,因为她知道,谭冉想对她说什么。   “我冷静了很久,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和你在一起我不是不快乐,只是少了一份揪心,你让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和另一个人相处,而是自己在和自己谈恋爱。爱情里需要酸甜苦辣咸,争吵过后反而更甜蜜,你想想看,这八年来,我们吵过架吗?哪怕红脸都没有。因为你一直迁就我,强迫自己变得和我一样喜欢吃辣,强迫自己穿我喜欢的款式,强迫自己留长发,强迫自己报了一个自己压根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专业。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累,你把你的所有人生都压在我身上,我无法负担两个人的重量飞翔。你明白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强迫!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辣!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穿黑色!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留长发!”   辛曼记得那天晚上她哭得有多声嘶力竭,一个人趴在江边的护栏上一直哭到天亮,嘴里不停的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那天过后,她吃了各种麻辣的菜,还特别去重庆四川湖南吃各种变态辣火锅。最后是杜倩从长沙的一家医院里把她接回来,因为胃溃疡,她再也无法吃辣。   这些年她一直坚持,一直幻想着有谭冉的将来,她毫无保留的爱他,爱得问心无愧,爱得全力以赴。   最后呢,她得到了什么?她亲眼见证了他娶另一个女人,看着他亲手将戒指套在那个女人的无名指上,看着他与另个女人十指紧扣在配偶栏上互相签下对方的名字,看着他们深情拥吻。   辛曼回到公寓的时候杜倩还没回,她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脸上的泪痕早就被风干,嘴唇干裂流出红色的血丝,狼狈不堪。   她用了十四年将一个名字深深刻进骨髓里,如今,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这个名字驱逐出境?   “喂?我是。”辛曼的声音有些嘶哑,“好的,下周一我会准时参加面试,谢谢您。”   失神了看了手机好久,她真的要进有他的电视台吗?   倏然铃声响起,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您好,哪位?”   “我是陆斌卿。”   双方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辛曼试探的问:“陆师兄您找我……有事?”   陆斌卿捏了捏鼻梁,声音平静而低沉:“明天上午你来同馨花园,到了后打这个电话,给你点东西。”   “……什么东西?”   陆斌卿语气倨傲又自大:“辛小姐,你该不会以为台里会因为你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就签你吧?”   辛曼想起自己在报名表右下角写的那三个字,脸微微的红了。   “明天早点来。”   辛曼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陆斌卿就把电话掐断了。   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长:59秒。   “算了算了,不想了。”辛曼打开电视,从冰箱里拿了盒雪糕盘腿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正播着某人的节目,这是杜倩每期必看的。   “节目的尾声,我要和大家说声再见,这档节目将会由另一位主持人接档,感谢大家的陪伴,各位观众,再见。”电视机里的人面色凝重一丝不苟,镜头渐渐拉远,他变得越来越模糊,辛曼咬着小勺子,思索陆斌卿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直到雪糕盒上化开的冰水滴到她腿上,她打了一个寒颤,连忙用纸巾包住雪糕盒。   陆斌卿要被台里换下了吗?   那他现在……一定不好受。   杜倩是在辛曼发愣的时候回到家的,雪糕早已经化了一半,辛曼嫌弃的把盒子扔进垃圾桶里。   “你知道吗,你偶像被换了。”辛曼有些幸灾乐祸的说。   杜倩咬咬牙,眼里冒着火光:“刚回来的路上就知道了,接档的是谭冉!一定是他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抢了我卿的节目!”   辛曼听见那两个字,眼神暗了下去。   “我发誓今后一定肯定绝对不会再看谭冉主持的任何节目!”   “那要是新闻联播呢?”   辛曼合理假设。   杜倩瞪她一眼:“就他那水平还想播新闻联播?哼,滚回妖洞里修炼个一万年再来吧!”   辛曼“哦”了声,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盒雪糕。   杜倩从她手中夺了过去:“一,这是我买的。二,你胃才好,不能吃太多冰的。”   “可是那一盒我都没吃几口……”   “那也不成。”杜倩一口拒绝,拿着雪糕回了她自己房里。   夜里,辛曼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无数次拿起手机又无数次放下,最后叹了一口气,拿过手机,找到通话记录上的第一个号码,编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只有简洁的几个字:谢谢,明天见。   A市的夜景永远都是灯火辉煌,24小时不打烊的便利店,24小时不关门的商场,穿梭在霓虹灯下的男男女女,刚拉开夜生活的序幕。   陆斌卿在阳台上摁熄手里的烟,又吹了一会儿冷风,等到身上的烟气散了,才推开玻璃门进屋。   手机的提示灯亮着,一条新消息:企鹅在将要上岸时,会猛地低头,从海面扎入海中,拼力沉潜,随后犹如离弦之箭蹿出水面。沉潜是为了蓄势,蓄势而后勃发。陆师兄,加油!   陆斌卿面无表情的看了几眼,随后想到前几天录制的节目,他在里面和观众告别,今天应该播出了。   她该不会以为,他被台里雪藏了吧?   陆斌卿想到此低低的笑了声,继而靠在沙发上大笑出声。   ……   对“早”没有概念的辛曼一大清早就跟着杜倩一起起来了。   “见鬼了?你没病吧?”马桶上的杜倩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以前辛曼做夜间主播时,那是不到下午4点绝不起床,而现在,才早上六点,她竟然起床了!   “嗯,你卿找我有事。”   “我卿?”杜倩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卿找你干嘛?”   “说是要给资料我。”   杜倩想起邮箱里的邮件,那该不会是陆斌卿发的吧……   “辛曼,你命中的贵人终于来了。”   辛曼小时候老爱生病,最严重的时候一个月内发烧三次,吃什么吐什么。辛曼的奶奶看着小孙女病怏怏的模样,心疼得不行,把小孙女抱到寺庙里去祈福,还请大师算了一卦。   大师说,她二十六岁命犯煞星,会遇到人生中的大劫,好在有贵人相助,定能逢凶化吉。   辛曼的父母倒是不信这套,可是辛曼的奶奶痴信不疑,见到辛曼就会提醒她:“儿啊,二十六岁命遇贵人啊!”   辛曼默默思忖,难道陆斌卿真是她命中贵人?又或者是那颗煞星?   “我卿要你去哪里找他?”   “他家。”   杜倩暴走:“你不能对我卿有任何行为上的轻薄!”   辛曼不理会她,听她继续说:“帮我要张我卿的生活照吧?to倩儿……”   “如果你要不到,今天就别想进屋!”   辛曼匆匆化好妆,在杜倩河东狮吼下逃出家门。   在同馨花园附近吃完早餐后,辛曼看了看表,七点三十。   她会不会来得太早了一点?   左思右想后,走到马路对面山东杂粮煎饼摊前,买了一个煎饼,又买了一杯豆乳。   辛曼到了院子门口才发现没有门卡压根进不去,无奈之下,她只好给陆斌卿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陆斌卿出现在她面前。   黑色的运动衣,灰色的跑裤,一双新款球鞋,脸上有着未擦干净的汗渍,耳边的短发也被浸湿。   他走进保安室在里面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保安叔叔一副好奇打量的神色放她进了小区。   “陆师兄……早……”辛曼感觉自己犯错了,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确实挺早的。”   辛曼听了这句,脸更红了,举起手里的拎袋:“陆师兄,这是我买的早点。”   陆斌卿轻声“嗯”了下,没有接过去,刷卡进了门栋,在门栋保安友善戏谑的目光下淡定的领着辛曼进了电梯。   辛曼终于见识了主播的家。   很简洁,很宽敞,阳光透亮,一尘不染。   “喝什么?”陆斌卿走到吧台后面取出水杯。   “都行。”   陆斌卿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给我。”   辛曼惊恐的抬头对上他明暗不分的双眼:“什么?”   “早点。”陆斌卿指了指她手上的拎袋。   辛曼干咳了几声,尴尬又不好意思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你平时就这么容易脸红吗?”陆斌卿一本正经的问。   辛曼的脸更红了:“从小就是这样,家里人说这是小时候发烧次数多了的原因。”   陆斌卿抬头看着她可以滴出血的脸颊,冷声说:“当记者第一要素就是脸皮要厚,回去多练练。”   辛曼的头低得更下。   “这里是几本书,还有我以前整理的资料,你拿回去看看。”   陆斌卿点了点茶几上的一沓书,似笑非笑的盯着辛曼。   辛曼闻着满屋子杂粮煎饼的味道,脸色一直泛红,早知道就不给陆斌卿带杂粮煎饼了,原本满屋书香,现在却充斥着一股煎饼的味道。   陆斌卿似乎是故意看她羞赧,迟迟不去打开阳台上的玻璃门,故作正经的给她讲着这些东西的重要性。   “下次不要放辣椒。”陆斌卿突如其来的说了一句。   “嗯……啊?”   辛曼顺着陆斌卿的眼神看向吧台上剩下的大半个煎饼,再看看陆斌卿鲜红微微发肿的嘴唇,血管里的血液“刷”的一下冲到脸上。   她习惯性的加了辣椒,因为谭冉爱吃辣,所以……   “你以后也少吃辣,哪怕再喜欢也要克制。做我们这一行需要嗓子,主持节目播报新闻都要大量说话,嗓子不能受一点刺激。”   辛曼嘟囔着说了声:“我不喜欢吃辣。”   陆斌卿的眼神沉了下去。   辛曼没有多留,在陆斌卿简单的介绍了给她的东西后,起身离开。陆斌卿淡淡的“嗯”了一声,喝了两口豆乳径直的回自己房间里。   听见大门合拢的声音,陆斌卿翻了个身,头深深的埋在枕头里,筋骨分明的手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第一次给新人上课时他就对谭冉印象深刻。   “做我们这行,嗓子很重要,在饮食方面一定要注意,不要吃辛辣冰冷的食物,当然,也不要过多吸烟。”   “师兄。”台下一位穿着白衬衣模样清秀的男子举起手,陆斌卿点头示意他继续。   “如果无辣不欢怎么办?”   课堂上一片哄笑。   陆斌卿也跟着笑了起来,走到讲台下,随即冷声道:“功成名就和一响贪欢,哪个对你更重要?”   课后谭冉向他道歉,是自己目光短浅,陆斌卿见他态度端正谦虚好学,对他印象还不错。   ……    ☆、第六章   离阿桑去世也有好些天了,街头巷尾不约而同的放着她的歌,舒缓的旋律,沧桑的歌声,不禁让人回想到过去。隔着玻璃窗都能闻到浓郁的咖啡香,辛曼抬头看了眼招牌,微微扬起嘴角。   “一杯摩卡。”辛曼敲了敲吧台面,正在忙做糕点的女人转过身,红色的围裙衬得她愈发的居家贤惠。   女人诧异又惊喜:“你怎么来了?”   “来光顾下廖太太的生意呗。”   “八百年难得见你一面,你不是一向夜间才出来活动吗?”   “今天特地出来晒晒太阳看看我会不会被晒出原形。”   女人端着两杯咖啡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现在人少,咱们坐着聊会。”   “上次听重播,你辞掉电台工作了?”女人脱下围裙,露出里面黑色的低领毛衣。   辛曼喝了口咖啡,深深叹了口气:“干不下去了。”   “回南京吗?”   “不回。”辛曼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有志气。”女人竖起拇指,戏谑的看着她,“舅妈知道你辞职了吗?”   辛曼瞬间像打了霜的茄子:“别提了,她还不知道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呢。”   “没准她喜闻乐见。”   辛曼憋憋嘴,撑着下巴看她:“当初你力排众议嫁给姐夫,哪怕连婚礼都没有,靠的是什么呢?”   “勇气。”   辛曼“哎”了一声,以前她也有勇气的,不过在这么多年残酷现实里早就消磨殆尽。   “参加谭冉婚礼感觉怎么样?”   “别提了。”辛曼挥挥手,“心烦。”   女人嗤笑了声:“听表姐一句,你还能这么坦然的提起他,是因为你爱得不深。”   辛曼想到一位情感专家的话:分手后还可以做朋友的两人,要么是想重新开始,要么就是爱得不深。   她对谭冉,绝对不是前者。   “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呢?”   “走一步算一步呗,刚报名参加了记者招聘,下周一面试。”   辛曼见她面色不好,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我会谨慎小心的。”   “我现在倒希望你回南京去了……”女人无奈道,“晚上你来我家,你姐夫引见一个人给你认识,以前是他的搭档,现在在台里有些份量,有他照顾你,我放心一些。”   “这是开后门?”辛曼瞪大眼睛好奇的问。   “什么后门不后门,只是为了避免不公正的对待!”   辛曼一瞬间想到了谭冉的话。   女人见推门进来了一位客人,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重新穿上围裙:“我妈五一来,你五一有安排吗?没安排的话一起吃顿饭。”   辛曼抱头,面色痛苦:“最怕姑妈了。”   女人摇着头笑着离开。   辛曼坐了会便起身离开。   回到家后将包里的书整整齐齐的摆在茶几上,拿起一摞手写资料翻了下,里面各个重点都用红笔标记出来,清晰明了。陆斌卿的字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沉稳大气,辛曼想起自己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手机闹铃响起,辛曼抬头看了眼窗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空已经一片昏黄。陆斌卿总结的资料清晰有理,层次分明,对症下药,实用性很强。即便她这样的“新人”,也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高手确实是高手,辛曼由衷的佩服。   陆斌卿摘下耳麦,深吸了一口气。   “挺累的吧小陆。”女人收拾好资料,双手轻握隔在桌上。   陆斌卿笑了笑,老实回答:“累。”   英姐赏识他的诚实,含笑打趣:“累归累,可别放松,多少人虎视眈眈你的位置在。”   陆斌卿感激的朝她一笑:“谢英姐提醒。”   李英四十六岁,是台里一线主播,和他这新起之秀不同,她可是陪着电视台经历风风雨雨的功臣,在主持上更是自成一格,收放自如。   李英走了几步停顿了下,回过头朝陆斌卿说道:“过几天是你父亲生日,代我祝他生日快乐。”   陆斌卿心脏猛地收紧。   “表姐我好饿啊,什么时候开饭啊。”辛曼没形象的躺在沙发上,肚皮上隔着一个抱枕。   “再等等,你姐夫去接那同事了,他下班晚。”   辛曼摸摸自己扁平的肚皮,心里想的都是那没有看完的资料。   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她一股溜的坐起,摆放好抱枕,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端正的坐在沙发上。   陆斌卿跟在廖凡身后进屋,沙发上的女人双手搁在膝盖处,背脊挺直,微低着头,一副含苞待放娇滴滴的模样。他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下,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又夹杂着莫名的怒火。   餐桌上的两人很沉默,不约而同的装不认识对方。廖凡一直在替两人打着圆场。   “辛曼,你和陆师兄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吧?你俩以前认识吗?”   辛曼笑得心虚:“以前听过陆师兄大名。”   “师兄你应该没听过辛曼吧?这是我小姨子,之前是一家电台的夜间主播。”   陆斌卿一个眼神都没给她,面不改色的回答:“在学校的时候听过。”   辛曼一口汤呛在嗓子眼里,刘静轻拍着她的背,给她使眼神。辛曼犹豫再三,还是没勇气开口接腔。   陆斌卿现在肯定讨厌她了,他给她书本资料,让她踏实学习,她却抱着侥幸的心理走后门,辛曼的肠子都悔青了,不知道陆斌卿会怎么想她。   廖凡一人撑场,凭借厚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引出今天的话题。   陆斌卿低头喝汤,喜怒不明的看着他:“我能保证这次招聘是公平公正,看的是真才实学。”   辛曼觉得自己被打了脸,谭冉说她空有一张文凭,不全无道理,大学四年,她几乎翘了所有选修课,点名的必修课她也是去睡觉,学校组织的活动她一个也没参加,那些主持播音采访技巧,她一点也不懂,唯独有着三年夜间电台主播的经历,可这和她应聘记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晚饭后没多会,陆斌卿就提出要赶回去看资料明天有个重要采访,廖凡见状不好多留,辛曼借机起身,走到门口:“陆师兄能让我搭个便车吗?”   陆斌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和廖凡夫妻打了招呼后率先离开,辛曼深吸一口气追上去。   “师兄我错了,我性质恶劣,违背了五好青年的宗旨,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自己。”   辛曼侧过头见陆斌卿阴沉着脸,心仿佛跌到万丈深渊。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心里会如此难受?   陆斌卿目不斜视,在堵得不可开交的车道里心烦意乱,他摇下驾驶车窗,从中控台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烟。   辛曼就像被扔进油锅里,不停的煎熬。   堵得看不见尽头的车终于动了,陆斌卿踩下油门缓缓前行,还没行到一个车身,前方的车又停下了。   “嘭——”后背一股力,辛曼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前额一下撞到挡风玻璃上。   陆斌卿的脸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拉过辛曼,抓着她的肩膀逼她和自己对视,见她额头上没有出血,板着脸解开安全带下车。   辛曼揉揉额头赶紧下车。陆斌卿车的右后车灯已经被撞得粉碎,保险杠也凹了进去,黑色的油漆被蹭掉一大块,惨不忍睹。   “我是新手……”开车的是个女生,个子不高,模样小小的,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怯懦的鞠躬道歉。   周围不少人认出陆斌卿来,拿着手机开始拍照。   “陆师兄……”辛曼扯扯他的袖子,“我来解决吧,你先走……”   交警已经走了过来,原本可以行驶的司机拿出手机不停的拍照,甚至有的在录像。   “开车开车!”交警挥手挡住司机的视线,“再不开车开罚单了!”   “那是主播,快看,主播!”   “陆主播,可以签名吗?”   场面一时混乱,有人隔着几排车道大喊。   “师兄,前面就是电视台,你先走吧,我来处理就好了。”辛曼见形势越来越不受控制,推着陆斌卿的背朝电视台的方向走。   等陆斌卿离开后,辛曼掏出手机给保险公司打了个电话,蹲下身子检查了下车况。   “同志。”交警同志朝辛曼敬礼。   辛曼脸刷地红了。   交警有些不好意思:“咱们能把车开到路边吗,不要堵了大家的道。”   辛曼猛地点点头。   过了二十来分钟,辛曼把车开到路边停下。白色的宝马紧跟其后。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女孩眼眶通红,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辛曼安慰她:“没事的。保险公司会负责,陆师兄也说不追究,新手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下次注意些就好。”   “真的对不起……”女孩眼泪落了下来。   辛曼手足无措的看向交警,交警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所措的看向辛曼。   陆斌卿重重的摔上门,发狠的踢了踢办公桌,双手撑着木桌,双眸猩红。办公桌上摆放着烫金的铭牌:陆斌卿。   陆斌卿拿起铭牌砸向落地窗,修长的十指紧紧抠着桌沿,青筋暴起。   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的职业,连自己处理交通事故的自由都没有,在公众场合连发怒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虚伪的忍着保持所谓的风度,明明心里怒火中烧,却要不行于色。   松了松领带,不耐烦的拿出手机,编了条短信发给辛曼:不追究。告诉她,驾照没学好滚回驾校多练几年再出来!   辛曼等保险公司拍好照后把车送去了修理行。   走出修理行已经深夜,抬头看了看无星的天空,抓紧衣领迎着风朝路口走去。   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沉着脸,拦在辛曼面前。   “陆师兄好……”都说了自己能搞定,他还是来了。   “跟我上车。”陆斌卿走到拐角处,拉开一辆车门。   车厢里开足了暖气,辛曼冰冷的身体渐渐的回温。   陆斌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李英的那句话让他大失分寸,辛曼的行为让他心情沉重。他并不是可耻辛曼走后门的行为,而是……她宁愿舍近求远也不愿意开口找他。   陆斌卿在办公室里沉思了半会才发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于她而言,他只是一个不熟悉的同校学长而已,她又凭什么开口打听面试的事?   “面试不会有任何暗箱操作,回去后好好看我给你的资料。”   辛曼如获大赦,感恩戴德的点点头。   陆斌卿脸色缓和了些,勾手从后背座上拿过一个纸袋:“里面是药,你的额头。”   辛曼额头肿了起来,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也没啥事。   “谢谢师兄。”辛曼接过纸袋。   “资料上有不懂的打电话问我。”   辛曼乖巧的点头,受宠若惊般的下车,脚下打着颤,走路都是飘的,今天一天过得……太不真实了。    ☆、第七章   “喜欢一个人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在干嘛?这种心情既是甜蜜的,又是闹心的,终究是甜蜜胜过闹心,光想着他就能一整天嘴角上扬。不知道和他去旅行是什么感觉,于是冲了一沓他的照片带在身上,自己一个人跑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就看一看他的照片,好像他在身边一样。有人说恋爱中的人是疯子,可不是嘛,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世界剖开让另一个人安营扎寨,不是疯子是什么……”   辛曼眼前有些模糊,水汽晕上她的眼睛。那时的她是神采飞扬的,哪怕熬夜到清晨,哪怕所有人都对这个节目对她不看好,可那时,她有谭冉。   她从不会主动去台里找他,因为她的温柔体贴,谭冉免了很多麻烦。   有时候节目结束到了三四点,辛曼会乘车去中传附近买谭冉喜欢吃的那家炸酱面,然后赶到谭冉楼下,打电话给他一个惊喜。   “快吃快吃,吃完去上班。”辛曼掰开筷子,递到谭冉手里。   谭冉洁白衬衣的袖子整齐的挽在肘边,背着阳光朝她一笑,挑起一口面递到她嘴边。   辛曼红着脸张开嘴吃下。   “又加班到清晨?”   谭冉从上大学那会就喜欢吃这家炸酱面,吃了四年都不会厌,毕业后租了套离台里近的公寓,早餐去台里随便吃吃就完事了。有次约会提到了想念中传的炸酱面,之后辛曼隔三差五就会给他送来。   辛曼遮住自己的黑眼圈:“现在正当上主播,不像你,都过了一年试用期了。”   谭冉:“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当然。”辛曼想都没想回答,与你有关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谭冉垂下眼睑,顺手喝了杯水:“现在工作很忙,没时间陪你,以后就好了。”   “我明白的。”辛曼心底涌起一丝甜蜜,“现在是事业起步阶段,特殊时期嘛!”   谭冉揉了揉她的头顶:“去房里睡会,等我下班一起吃顿饭。”   辛曼笑得灿烂:“我得回去准备晚上要播的资料,下午得早点去台里,可能不能一起吃晚饭。”   谭冉眼里闪过一丝黯色:“工作要紧。”   辛曼伸手关掉mp3,耳边一下安静下来。她的每一期节目她都会下载到mp3里,然后播给谭冉听……   有时回首会发现自己做的事很蠢,如果重来一次,还是会这样做。   辛曼深吸几口气,盘腿坐在床上,被子披在肩上,双手捧着陆斌卿给的资料,一字一句的看得仔细。   ……   “中传毕业,播音系,三年电台主播经历?”   辛曼面对一排正装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的面试官,突然有些紧张。   “是。”   “为什么想当记者?”中间的男人问道,一目十行的扫过她的简历,目光停在报名表上。   “为民立命,敢为人先。”辛曼回答得干脆利落。   几人抬头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   “你抽到的试题是什么?”   “第十号,儿子贪图母亲棺材本错手杀死母亲。”   “好的,三分钟时间内播报这则新闻,请把握好时间。”   辛曼站起身,调整好状态,声音不卑不亢:“北京时间2009年4月11日晚上22点31分,一桩惨绝人寰的命案发生在广东省……”   辛曼播完后见考官面露遗憾之色,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摇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辛曼心情骤然跌到谷底。   “陆师兄不是说今天要来的吗?”一个面试官悄悄问旁边的人。   “突然有事,来不了。”   辛曼心灰意冷的走出电视台,脚下的高跟鞋有气无力的拖着。一辆银灰色的奥迪从她面前驶过,辛曼抬头直直的盯着太阳,直到眼前眩晕,嗯,和刚才车里那两个人的笑一样刺眼。   午后的阳光充满着暖意,隔着玻璃窗照进深蓝色咖啡杯里,天鹅般的拉花和阳光融为一体,栩栩如生。陆斌卿一手扣着桌沿,一手撑着下巴沉思,什么样的男生才可以把太阳变成自己的形容词?   辛曼推开门的瞬间转身就想走,无奈陆斌卿鹰隼般的目光盯住了她,她讪讪一笑:“陆师兄好,表姐好,表姐夫好。”   辛曼心中腹诽,不是突然有事吗?竟然悠闲的坐在这里喝咖啡。   陆斌卿绅士的点点头,侧过头看向窗外。   “姐,姑妈什么时候来?”辛曼有些不自在,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郁结。   “上次就和你说了,五一。”   “哦。”辛曼装作恍然大悟,“那我先走了。”   刘静看了眼陆斌卿又看了眼辛曼,见她低着头,整个脖子都泛着粉色,心中了然:“既然来了就坐会呗,匆匆来匆匆走像什么样子。”   辛曼被迫无奈走向门口的一张桌子,还没坐下陆斌卿的声音淡淡响起:“过来坐吧。”   廖凡端着咖啡和点心从后厨里径直走向靠窗的桌子,坐下后毫不避讳的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咖啡香,混着椴树蜜样的甜腻,充斥着我的鼻尖,我挥一挥衣袖想逃离,却满身余香……”   辛曼轻哼了声,打破尴尬:“见笑了。”   “没有笑。”陆斌卿一本正经的答到,似是很认真的在听着咖啡厅里播的节目。   辛曼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如果时光施舍你一次机会,让你回到十年前,你想遇见谁?又想忘记谁?这首《十年》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喜欢。”   Eason低沉醇厚的嗓音渐起,情深义重里又夹杂着无可奈何。   “你想遇见谁?”   “我生命里不可错过的,我已经遇到了。”辛曼扭过头看向窗外,不后悔不遗憾。   陆斌卿低头看自己杯里,已经见底。   “面试如何?”陆斌卿不经心的问了句。   辛曼的脸瞬间板了起来:“师兄你是骗子。”   “骗你什么?”   “你不是要,不是要……”辛曼怎么也说不出那句“开后门”,最后自己把自己憋得脸通红,端起咖啡一口气喝了个尽。   陆斌卿多机敏的人:“开后门?我没有说过要给你开后门。”   辛曼闷闷“嗯”了声,心里腹诽:你不是要去坐镇的嘛,怎么又坐到这里喝咖啡。   辛曼想起大学毕业论文结题的那天,自家导师坐在评审席位置的学生会答得更眉飞色舞自信满满一些,不知为何她对陆斌卿竟然也生出信赖依赖之情。   “初试都过不了的话,就别在这行浪费时间。”   “谁说我过不了!”   辛曼一股执拗劲上来,鼓着腮帮子看着对面衣冠楚楚的人,她可是在众人面前说过,她要在五年内超过某人的。   陆斌卿低声浅笑,起身穿上外套:“我先回台里,复试见。”   “见就见!”   ……   再见陆斌卿是半个月后,在一所金碧辉煌的酒店里,黑暗狭窄的楼梯间,那一点星火不安的跳动着。   “是是是,我马上到。对对对,我爬楼上去。好好好,先安抚好太皇太后。”辛曼仓促的挂掉电话,小碎步直迈。   陆斌卿慵懒的靠在墙角,闭着眼,任手里那点点火光跃动。他原本是和同事一同来聚餐,无意却瞥见对面包间里一男一女默契的用餐,留着精干简洁短发的女人把手里涮过的筷递向对面黑色西装男人,男人微笑习惯性伸手接过。门在关上的一刹那,陆斌卿恍过神来,指尖微微颤抖发凉。   “陆师兄,好巧。”辛曼确认后再确认,发现那白色衬衣靠在墙角的正是电视机里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的陆斌卿。   陆斌卿盯着辛曼看了几眼,有些发怔,一向盛气凌人的他竟然自己把自己拌了一脚,踉跄的向前栽了两步。   “噗嗤。”辛曼忍不住的笑了出声。   陆斌卿寒光扫过她的脸,直起身子,又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模样。   “没事没事,师兄,我不会嘲笑你的。”辛曼摇摇手,含笑快步上了楼。   所有人都羡慕我的光鲜亮丽,只有你敢数落我的失意潦倒。   不知道为何,陆斌卿看着辛曼的背影,想到了这句话。摇摇头熄掉手里的烟,跨步跟上去。   “收到复试通知了?”   “收到了,陆师兄放心,不会丢你脸的。”   辛曼推开逃生通道的门,目标明确的找着包间。   陆斌卿倏然从身后拉住她的手,匆匆说了句:“吃完饭后等我。”   推开门进了包厢。辛曼抬头看了看木牌:清风居。   手心微热,脸颊泛红。   “姑妈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辛女士阴阳怪气的说,雍容华贵的着装彰显着她的身份。   “我错了,姑妈,真的错了,北京市交通您懂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堵车难道不在你的计划之中?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明白这个道理?”   “我真的错了。”辛曼哭笑不得,不再申辩。   辛张女士冷哼着转过头,廖凡赶紧吩咐上菜。   “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一个在街边卖咖啡,一个在半夜怪力乱神,你说说你们真是……”辛张女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犀利的眼神瞟到廖凡,正想说些什么,服务员推开门上菜,三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姑妈想去哪些地方逛逛?”辛曼小心翼翼的问。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这次是来出庭的。”言下之意,打完官司要回南京。   辛曼:“别呀,姑妈,好不容易来一趟,多陪陪表姐和我呗。”   辛张女士横眉看了她眼:“还以为你会巴不得我早些走。”   “哪有哪有。”辛曼讪讪一笑。   “妈,这家烤鸭最出名,您尝尝。”廖凡包了一个烤鸭卷放到辛张盘子里,辛张冷着脸点了点头,咬了一口。   “姑妈是特地来打那场经济案的吗?”轰动京城谁人不知。   辛张放下烤鸭卷,斯文的擦了擦嘴角,挑眼看了下辛曼:“商业机密。”   对方还不知道她已经到北京,也不知道这场官司她接了手,她要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辛张:“我今晚住酒店,官司打完后再一起吃顿饭,这段时间少打扰我。”   辛曼和刘静如听懿旨的点头。   吃完饭后,廖凡开车送辛张回酒店。   “我和朋友约好了,他一会来接我。”辛曼脸红的解释着,在辛张洞穿一切的双眼里无处可逃。   送走辛张后,辛曼慢悠悠的返回楼上。   陆斌卿坐在包间里不急不慢的翻着杂志,包间里的人已经散了,桌上还留着残羹冷炙,烟味和酒味混杂着,很不好闻。   辛曼在门外犹豫了会,听服务员说里面只剩下陆斌卿一人时,才敢推开门进去。   “会玩碰碰车吗?”   辛曼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陆斌卿满意的笑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向外走。   这是辛曼第二次坐陆斌卿的车,车里很干净,没有吊坠也没有摆饰,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辛曼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被人扔进热水里的青蛙,奋力想跳出去,无奈锅盖被压得死死的,只得挣扎然后认命。   “到了。”陆斌卿单手一个漂亮的倒库,稳稳的停进车库里,松开紧握的右手,解开辛曼的安全带。辛曼左手心发烫,满是汗渍,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陆斌卿戴上帽子和口罩,确定自己不会被认出来,拉开车门下车。辛曼看着他一身笔挺的西装朝自己绕来,头顶上黑色的字母帽显得如此不和谐,一时忘了刚才的窘迫,努力克制自己不笑出声。   “师兄,你确定我们要去玩碰碰车吗?”辛曼再次确认。   陆斌卿已经把票递给检票人员,选了辆红色的车推着辛曼坐下,自己坐进了旁边的一辆。   音乐响起时,陆斌卿全力投入了这场“战争”里,辛曼虽然会玩,却也有些尴尬,望望四周,有些被迫无奈拖进“战场”的父母朝她投来同病相怜的一笑。   陆斌卿玩得不亦乐乎。   辛曼一踩油门,包了陆斌卿的车尾,陆斌卿被撞得身子前倾,等他看清身后的人,立刻调头杀敌。无奈敌人太精明,灵活的逃跑躲避。   三分钟时间很短,对于全力投入的他们来说。结束后陆斌卿依旧牵着辛曼的手沿着小道转悠。   辛曼三番四次想抽出手,可惜陆斌卿攥得太紧。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就在辛曼以为他要带她走到天亮的时候,陆斌卿忽然开口。   辛曼低头不语,听他继续说着。   “第一,我们两个工作相似,比较有共同语言。第二,你出身书本网,我们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第三,我和你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是时候该安定下来了。”   陆斌卿说完后看向辛曼,眼神里有着倨傲和自信,就等着她点头。   辛曼沉默良久,缓缓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揣进自己口袋里,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对视他直勾勾的双眼:“陆师兄,我想我们不合适。”   陆斌卿一副“不识抬举”的模样看着她。   “你太优秀,优秀到连谈恋爱结婚在你看来都是一份任务。工作相似并不是有共同语言的前提,两个人如果真的喜欢,即使工作不相似也能聊得来。我家虽然书本网,可对于师兄家里来说,还是高攀了。至于结婚不结婚,我家里人从来没催过我,我也从没觉得自己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我理解的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爱入骨髓水到渠成,想共同营造一个家来延续这种快乐。而不是像你我这样。我想,师兄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场相亲。”   陆斌卿脸色阴霾的盯着她,看她一脸坦诚自然的模样,心里的气不打一处。   “上车,送你回家!”   高知识分子果然是高素质,辛曼坐在车里忐忑的想,原以为陆斌卿会气得甩袖子走人呢。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辛曼要下车的时候,陆斌卿闷闷的开口:“我是认真的……台里的复试好好准备。”   辛曼关上车门,弯下身隔着车窗对里面的人说:“我也是认真的。复试我会加油的。”   陆斌卿猛地踩下油门,车子一晃而逝。   ……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辛曼撑着腮帮子,再一次对南京的烟雨朦胧叹息。   台里的复试她去了,谭冉的刻意刁难,陆斌卿的视而不见,让她深感无力。来不及等结果,她脑一热就买了张回家的火车票。重踏故土的她莫名的感到悲凉。   车站外的雨还稀里哗啦的下着,空气里有着一股闷热,压迫人喘不过气。她忘了,她也才26岁。   渐渐熟悉的高大身影自雨中走来,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遮住他沧桑的双眼。   辛曼倏地从长凳上站起,眼眶通红的看着朝他走来的人。   男人一把揽住她的肩头,手里的大伞撑住两人的头顶。   “回家吧,车停在那边。”   辛曼刹那间泪流。   车站外蹲着卖伞的小贩,她没有去卖,却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微颤抖,挂了电话后立马出门。   谭冉结婚时她忍住不哭,陆斌卿对她视而不见时她没哭,复试时的针锋相对她也没哭,唯独看见   父亲撑伞向她走来时,她忍不住了。   辛曼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背影》,蹒跚着,撑着笨拙的身子翻过月台。   父亲的一把伞,仿佛在枪林弹雨的世界里为她撑起一片安宁的晴天。   辛父发动车子,目光不时的朝辛曼看去。   “都回家了还哭什么?是不是谭家那小子欺负你了?”   辛曼眼泪突然止住了,抽泣的看向辛父。   “当年你追着谭家那小子走的时候,你妈也是哭个没完。”   辛曼心里一阵绞痛。   “你妈那性子你也知道,刀子嘴豆腐心,死要面子活受罪,半夜三更爬起床听你的节目。”   辛曼:“我和谭冉分手了,他不要我了,他结婚了。”   辛父诧异的看向她,半晌,沉默的开车,绕着校园的小道,开到家属区。   “你妈现在有课,下课后回。”辛父搂着辛曼的肩膀,无言的给她鼓励。   “嗯。”辛曼嘟囔着,笔直的奔向自己的房间,也不顾身上脏不脏,倒床就睡。   ……    ☆、第八章   “陆师兄,这是最后选出来的三人,您过目。”陆斌卿接过谭冉手上的报名表,蹙眉挨个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听闻苏主播怀孕了,恭喜。”   谭冉洋洋喜气:“多谢师兄。”   陆斌卿抽过辛曼的报名表,不咸不淡的指着上面的名字:“我的节目还需要一个女记者,这个你觉得如何?”   谭冉递给陆斌卿的三人全是男的。   “女的……怕不能适应这个节目的强度。”   “什么时候咱们台里还搞性别歧视了?”   陆斌卿不瘟不火的问,扭头看向其他几个面试官:“这丫头冷静沉着,应对自如,接连回答好几个问题都不动声色,不招她,有些可惜啊。”   确实可惜啊。   其余几人心知肚明,辛曼在谭冉明枪暗箭的提问里避开一个又一个深坑,在孤立无援的情形下还能进退自如,确实是记者的料。   台里的招聘最后定了下来,两男一女。   陆斌卿坐在办公椅里沉沉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舒缓开来,脑海里闪过明眸皓齿的一张脸,倔强的回答着谭冉的提问。   他鬼使神差的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蓦然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明明人事部会通知她的。   他是由衷的想和辛曼把关系定下来,也是真真切切的以结婚为前提提出交往,他把两人的利害关系分析得滴水不漏,就像做数学题一般,有了大命题,小命题,最后得出结论。但他却忽视了一点,辛曼不是数学题,她是有思想的人。   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陆斌卿看见上面客套疏远的两个字,无声的笑了。   ……   江南就像一个充满愁绪的女子,撑着油纸伞彳亍在青石小巷中,漫步人生的道路。   王华女士得知她和谭冉分手后,冷着脸进了厨房。   “少吃点零食,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辛父板着脸夺过辛曼手里的零食,索性送进厨房里。   晚上洗完澡后,辛曼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一个枕头。王华女士理所应当的从她房里走到辛曼房里,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王教授,鹊占鸠巢真的好吗?”   “辛教授晚上要改论文,影响我睡眠。”   辛曼讪讪一笑,熊扑在王教授身上,惹得王教授大叫。隔壁房间里的辛教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夜深人静,窗外的雨声传进屋里,辛曼靠着王华的胳膊,暖暖的被子盖在身上,满足感不言而喻。   她想起一位作家说过一句话:心在被窝,身在异乡的日子太久了。   之前她一颗心扑在谭冉身上,跟着他的脚步朝前走,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也忘了家里的温暖。   “你说你呀,妈妈当时跟你说过什么?女人不能活在男人的影子里,只有占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才能更长久的在一起。”   辛曼:“我确实想努力和他占在同一水平线上。”   王华拍了拍辛曼的脑袋:“一开始你就走错了方向。谭冉适合话筒,你呢,你忘了你小时候的理想了?”   “当教师嘛,我记得。”辛曼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人民教师,蜡炬成灰,泪始方干。   “可是你却选了一条不适合你的路。”   辛曼沉默不语。   “你的性子我了解,和你爸爸一样,认死理,老学究,这样的性子怎么适合当记者?”   辛曼:“……”   辛曼离开家的那天是个大晴天,王教授有课不能来送,辛教授提着一包特产送她进火车站。   “在那边自己照顾好自己,暑假我和你妈去看你。”   “咱们辛家人要有骨气,谭家小子结婚了就不要再来往。”   辛曼一个劲点头。最后在依依不舍中进了候车厅。   ……   “杜小儿,我想死你了!”辛曼回到A市的时候天已渐黑,刚打开家门就看见敷着面膜悠哉悠哉躺在沙发上看节目的杜倩,冲过去给了她一个不算久违的熊抱。   杜倩:“前面的自觉点,挡着我家卿了。”   辛曼幽怨的把脸从她视线范围里挪开,瞥眼看了看电视机里侃侃而谈的某人,转头去清理自己带回来的特产。   辛曼回老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三天。三天里,陆斌卿发了那一条通知她去报到的短信,之后就再无联系,辛曼略有怅然,怅然后觉得这也算个好结局。只是每到七点熟悉的音乐声从电视机里传来时,辛曼会自觉的陪辛爸在电视机前看新闻,也不知是看新闻主播还是在看另一个人。   ……   咖啡厅里的灯光很昏暗,仿佛是刻意为之,每张桌上摆着一盏昏黄的复古台灯,墨绿色的灯罩更添几分古旧的气息。   音乐在缓缓的响着……   “那前辈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呢?”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有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找个合适的人,谈场可以结婚的恋爱。”男人冷漠的说。   女人害羞的低下头。   “季阿姨说……让我改天去前辈家,不知道……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陆斌卿颈椎有些疼,慵懒的靠在沙发靠背上,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女人,果然还是电视机里的她比较好看。   “随你。”   女人受宠若惊:“那阿姨喜欢吃什么?叔叔呢?喜欢烟和酒还是字和画?”   陆斌卿沉思片刻,淡淡开口:“既然是我妈邀请你,你也不用客气。”   女人嘴角上扬,盯着陆斌卿的脸,英俊又富有才华的男人,工作稳定,前景大好,是很合意的结婚对象。幸好自己母亲和他母亲还算有些交情,不然也没机会安排这次相亲。徐颖一想到自己竟然能和鼎鼎大名的陆斌卿相亲,抑制不住的笑意展现在脸上。   “那怎么行……那我就这个周末去吧?前辈你觉得如何?”徐颖试探的问,她还知道他家在哪呢。   陆斌卿轻叩桌面,表情有些凝重:“你去问季女士。”   徐颖的笑有些尴尬:“还是迁就前辈你的时间吧。”   “不用。我不回。”陆斌卿理所应当的回答。   坐起身,从皮夹里掏出一张钱压在杯下,浅笑看着对面脸色苍白的人:“台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陆斌卿关掉车门,不耐烦的松了松领带,没有急着发动车,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   他已经做了退步,放下身段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想过的事。   辛曼。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跳动,碰上她,他总会失去理智。   陆斌卿摁熄了烟,踩下油门。   ……   “回了一趟南京觉得如何?”刘静擦干马克杯上的水,放回杯架上。   “王教授比以前更唠叨了,我可怜的辛教授啊。”辛曼痛苦的说。   刘静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继续擦杯子。   “姑妈的官司结束了吧?”   “准确说,今天下午结束。”   辛张女士打的官司一向稳赢不输,一方面是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另一方面,辛张女士说过:没把握的官司就走法律流程,在冗杂的法律条文规定下,拖也要拖死对方。所以辛张女士在法律界是出了名的狠,准,毒。   “那我要给她一个惊喜,下午去法院接她。”辛曼眼眸亮了,打了个响指,“明天去新单位报到,我需要辛张女士帮我参考一套正装。”   “其实是你想买衣服没钱了吧?”廖凡从后厨出来,正好听见辛曼的话。   辛曼被戳穿了也不惭愧:“人家总得顾点面子嘛。”好歹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她总不能格格不入吧。   “可怜的孩子,来吧,姐夫送你一套。”   “别。”辛曼摇手,廖凡刚在市中心贷款了一套学区房,辛曼怎么好意思雪上加霜,“我充分相信辛张女士的眼光。”   廖凡笑了笑,想起自家丈母娘的装扮,确实值得信赖。   “你就让她去吧,正好让她受教一番,端正一下生活态度。”刘静可是在辛张女士的唇枪舌剑中磨练大的。   辛曼笑眯眯的模样:“我还真怀恋辛张女士的说教。”   辛曼来得比较早,因为没有工作牌进不去,只能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走出来,辛曼眼尖,一眼就瞅见被几个人簇拥的辛张女士。   “这次多亏了你,不然这案子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辛张笑了笑:“品牌虽然拿回来了,但是出于人道,还是帮助下他家吧。”   “一定一定。”那人点头哈腰,笑得合不拢嘴。   原本这件经济案她是不接手的,但华远集团的老总亲自登门拜访,顾着老同学的情面,她也不好拒绝,权当卖个人情。   “我们老总在酒店包好了酒,辛女士要是不嫌弃,赏脸吃顿晚饭吧。”   辛张看了眼站在马路牙子上的辛曼,拒绝道:“不了,谢你们老总的好意,我有些困了,先回了。”   辛张在那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下走向路旁的辛曼。   “怎么过来了?”辛张从助理手里接过公文包和外套,“你们先回吧,到处去逛逛,好好放松下。”这几天一直忙着应对官司,他们也没机会逛逛帝都。   “太棒了。”有人欢呼道,“辛状我们先走了。”   辛张笑着挥手。   “因为太想姑妈了呀。”辛曼搂着辛张的肩膀,接过她手里沉重的公文包。   辛张女士一副不信的表情。   “真的啦,”辛曼眨眼,笑得无邪,“明天呢,要去新单位报到。”   “跳槽?又去哪里怪力乱神了?”   “电视台。”辛曼如实回答。   辛张女士从鼻腔里吐出一个单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想去买身衣服?”   辛曼赶紧点点头。   “先去停车场取车。”   辛曼心里乐开了花,她事先都预谋好了的。每次打完官司,辛张女士都会去胡吃狂买一通,大约是需要发泄吧。   “你前几天回家了?”这个家指的自然是老家。   地下室有些凉,辛曼搓了搓胳膊,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是呀,还陪奶奶打了一圈麻将呢。”   辛张“嗯”了声径直走向自己车停的方向。   突然,她停了下来,警觉的眯起眼四周看了看,空旷的地下室里很安静,周围也没有保安和其他人,她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很清晰,辛曼穿的是平底球鞋,发不出什么声响,但是刚才,她明显听到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怎么了?”辛曼还在说着奶奶在麻将桌上耍赖的事,突然见辛张停了下来。   多年的直觉告诉辛张,有人跟着她,并非她草木皆兵。   “打电话给你姐夫。”辛张冷冷的,低声的,简短的说了这一句话。   她继续往前走着。   还有百米就能进车了。   辛曼背脊发凉,冷汗涔涔,猛然想到前几天新闻报道单身女人在地下停车场被分尸的事,吓得手直哆嗦。   不敢明目张胆的翻通讯录,只敢用余光确认播通,牢牢的把手机捏在手心里,故作冷静的追上辛张,搂过她的肩膀:“地下室真凉啊,姑妈你的车在哪儿呢。”   一边说一边加快步伐。   那人的脚步声似乎也加快了。   辛张拿着车钥匙的手有些发抖。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突然从侧面的黑色轿车后窜出一个人影,狰狞着向辛张扑来:“贱人去死!”   ……   陆斌卿停好车准备进电梯,刚拿出手机就看见一通电话,心脏跳动骤然加快了一下,接听,放在耳边。   脸色变得凝重。   他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那是一个新人,受宠若惊的要打招呼,陆斌卿止住了他,无声的说了句,手机借我。   拿着手机的他立马朝自己的车走去,边走边拨通了廖凡的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是我。”陆斌卿声音冷如寒谭,“辛曼在哪。”   “她呀,她去法院接我丈母娘了,怎么了?你想她了?这是你新换的号?”   男人的咆哮声从手机里传来,陆斌卿眼皮跳动了几下,额头青筋暴起,脸色发白,言简意赅的说:“马上去法院停车场,出事了。”   跑回自己的车里,猛地踩下油门。   陆斌卿赶到的时候停车场已经拉起戒严,警察正在拉着保安录着口供。   “先生你不能进去。”   “里面怎么了?怎么了!里面的人呢!”陆斌卿朝那人吼道,怒目圆睁,挣脱那两个警察要进去。   警察第一眼就认出他是知名主播。只是他的模样愤怒,忧心,仓皇,焦急,一点也没有电视里从容不迫一丝不苟的气质。   “人送医院了。”   “哪家医院?谁受伤了?”   “腹部被捅了一刀,送第一医院了。”   陆斌卿抬腿就跑。   廖凡到的时候正巧看见陆斌卿调头,当机立断跟着他的车追了过去。   “妈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曼曼的也是,怎么办……”刘静声音里带着哭腔。   当廖凡挂掉陆斌卿的电话跟她说妈出事的时候,儿时不安的陈旧的记忆一下子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下班后的辛张去接她放学,辛张把她抱在怀里,刘静的小脑袋贴着她的脖颈,那时的辛张已经小有名气。   每次回家都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弄巷,弄巷两旁是三层楼的老私房,刘静撑着小脑袋看着辛张的身后远远的地方。   “妈妈有个叔叔一直跟着我们。”刘静贴近辛张的耳朵说。   辛张抱着她的手突然收紧,随即仰头对着一扇窗户大叫:“老公,我们回来了,没带钥匙,下来开开门。”   当时刘静还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长大后回想起来,一直都在后怕。如果她没有发现那个男人,如果辛张没有机智的叫那一声,她们会发生什么?   可是现在……辛张和辛曼遇到了什么……甚至还出动了警察……   “没事的。”廖凡腾出一只手抓住刘静颤抖的手。   “老公,我怕……”   她紧紧的握住廖凡的手。   ……    ☆、第九章   陆斌卿的车一头撞进花坛里,来不及处理就跳下车,冲进门诊大楼,逮着一个护士问刚才从停车场送来的人。   “三楼,急诊室。”   陆斌卿眼前有些发黑。   廖凡赶到三楼时,陆斌卿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   急诊室门口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妈……”刘静抑制不住的捂着嘴哭了。   廖凡搂过她,神情严肃。   陆斌卿仰头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缓缓的,一个低柔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了?”   辛曼看着悲哀的三人,怯懦的问。   陆斌卿涣散的眼神渐渐的聚焦,侧头看向站在远方的辛曼,眨了眨眼,有点微湿。   刘静看了眼辛曼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哭得更厉害了:“妈……”   “姑妈在二楼打葡萄糖呢。”   辛曼打断她,刘静一听,止住了哭势,拉着廖凡向楼下奔去。   辛曼走向坐在椅子上的陆斌卿,尴尬的打了声招呼:“陆师兄,好巧。”   然后一阵静默。   辛曼在他对面坐下。   陆斌卿指尖动了动,抬眸凛冽的射向她,陆师兄?好巧?这是什么话。   “你手机呢?”   “掉了。”   “你想跟谁打电话。”   “姐夫啊……”辛曼恍然大悟,拍了拍腿,不好意思的看向他,“难道……我打给你了?”   陆斌卿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唰”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辛曼看着他倨傲的背影哭笑不得。自己竟然播了陆斌卿的电话,真是不巧啊……大约是他是短信里第一个联系人的缘故吧,他上次给自己发的短信还没删呢。   辛曼抬头看了看手术灯,还在进行中,她把脸埋在双膝里,抱成一团,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她自诩是常走夜路,早就不怕了的人,但是停车场的那一幕还是让她胆怯。   从黑色轿车后窜出的男人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眼里有着必死的绝望,面容狰狞的捅向辛张。辛张吓得面容失色,霎那间双腿无力,只觉得后背一股力将她推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向前冲了几步,躲过了一刀。   男人追着辛张不放,辛曼眼疾手快抓住男人握刀的手,嘴里大喊:“姑妈快跑!”   那是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凌乱的头发,黝黑的肤色,一双绝望的眼,浑身透着一股酸臭味。   “臭丫头,去死!”   男人把刀尖转向她。   这是一个亡命之徒,辛曼想。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双手死死的抓住刀柄,嘴里依旧喊着:“姑妈快跑!”   她想,只要辛张进车就安全了。   “王永刚!这是法院判的结果,你不服可以上诉!”辛张捂着胸口站起身,看清男人的长相,大吼一声。他是这场官司的原告。   “都是你!你该死!这是我家的配方!我家的配方!”王永刚精神有些失常。   猛地伸出左手掐住辛曼的脖子。   辛曼一口气闷在胸腔里,脸憋得通红,脖子被男人大力的掐着,双手还不忘死死的抓住刀柄。   “你疯了!你这是蓄意谋杀!”   辛张跑过去踢打王永刚,卯足了劲掰他掐着辛曼脖子的手。   辛曼觉得意识有些模糊,脚尖渐渐的离地。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男人恶狠狠的说。   突然,他全身抽搐,辛曼觉得脖子上的手松了些,大口呼吸着,猛地挣脱他的手,一把推开他,拉着辛张就跑。   “救命……咳咳咳……救命!”   身后的男人痛苦的瘫在地上,双腿蜷缩着,一直抽搐。   “他毒瘾犯了,快跑!”   辛张后悔自己穿了双高跟鞋。   男人眼前出现了好几重幻影,全身无力,整个人飘飘然,捡起地上的刀,扶着车头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摇了摇脑袋,看着仓皇跑上车的女人。   远处传来刺耳的轮胎和地面摩擦声,一道刺眼的光打在他脸上,谭亦杰哼着小曲打着方向盘找着车位,倏然一个狼狈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似乎犯病了。   本着医者仁心,他立马跳下车,走到男人身旁……   辛曼脖子疼得厉害,心跳难以平复,双腿一直颤抖。   “没事,没事了……”辛张趴在方向盘上。   突然辛曼听到一声急刹车声,惊慌失措的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衬衣高高瘦瘦的男人快步走向王永刚。   “不要!”辛曼脱口而出。   男人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腹部的刀,抬腿,狠狠地将王永刚踢倒在地。   “姑妈,解锁,快解锁。”辛曼扣着车门。   王永刚双眼猩红,看着双手的血,竟然有一丝快感。   谭亦杰读出了男人眼中异样的情绪。   sh it!遇到个神经病!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警察来了!”辛曼大声叫喊着,王永刚一听警察来了,头脑瞬间清醒,震惊的看着男人腹部的刀和双手的血,拔腿向外跑去。   谭亦杰缓缓倒在地,辛曼急切的跑到他身边跪下,拍打着他的脸:“先生,先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谭亦杰强忍者腹痛,抬头看了眼辛曼,自言自语:“还好是个美女。”   ……   陆斌卿折返回去的时候手上拎了一个拎袋,辛曼窝在长椅上埋着脑袋浅浅的呼吸。   “先拿去换了吧。”陆斌卿把拎袋递给她。   辛曼接过打开,一件白色宽松的棉T,一条粉色毛茸茸的毛巾。   再看自己身上的血渍,怵得慌。   “多谢师兄。”声音有些沙哑。   辛曼在洗手间洗了把脸,隔着热毛巾按了按脖子上的淤青,还真是疼。换下衣服,把血衣和毛巾一起装进拎袋,扔进垃圾桶里。   走了几步,又返回去,提着拎袋走了出去。   辛曼出去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谭亦杰麻药没过,安静的躺在病床上。   “新闻报道出来了。”   陆斌卿递给辛曼一杯温水,辛曼抿了两口,捧在手里取暖。媒体的速度还真快。   “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在他家里被抓。”   辛曼看了看病床上虚弱的人,叹了口气。   陆斌卿正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他犹豫了会,走到走廊尽头接起。   辛张陪着一对夫妻从电梯里出来,走到谭亦杰的病房。女人看见自己小儿子半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眼泪一下冒了出来。   “老谭,这件事要追究到底!”女人扭过头对丈夫说道。   不用她说,谭中青也有此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堂而皇之行凶,置法律于何地!   “谭院长,说起来也是我的过错。”辛张愧疚的说。   “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辛状你没有错,这是一场无妄之灾,错也错在王永刚身上!”   “哎……”辛张慨叹一声。   华远集团是数一数二的制药集团,是华家的家族企业,也是第一批响应国家号召公私合营的企业。华远的制药史可以追溯到清朝。民国时期,王家将祖传秘方卖给了华家,拿了钱逃去了香港。华家将秘方发扬光大,以至做成了一个品牌。吃水不忘挖井人,华家这些年来一直在资助王家,王家人却一代不如一代。到王永刚这辈,赌博吸毒敲诈勒索,现任华远董事长华茂拒绝去填补这个无底洞,停了一切资助。王永刚一怒之下,将华远告上法庭,要求还回秘方和品牌。甚至还拿出祖辈的信笺,指出当年是华家逼迫王家卖出秘方,并且用卑劣手段把王家驱赶出大陆,王家为了保命不得不离乡赴港。   法院判的结果是王永刚败诉,恶向胆边生,他报复不了华茂就把主意打到辛张的身上,于是就有了停车场一幕。   刘静和廖凡陪辛张坐在病房外等谭亦杰醒来,一起陪同的还有谭亦杰的父母,辛张见辛曼脖子上的淤青太吓人,让她去挂个号瞧瞧。辛曼摇手说没事,陆斌卿坚定的要陪她去看,辛张多看了几眼陆斌卿,叮嘱他陪她看病送她回家。   辛曼想,姑妈误会了。   拗不过他们,辛曼去皮肤科瞧了瞧,开了一堆药,最后医生好奇的问:“你是陆主播女朋友?”   辛曼摇手,只是朋友。   医生“哦”了一声,朋友啊。   鬼才信。   辛曼不自在的坐进陆斌卿车里,看着右视镜里自己惨白的脸。   “饿了吗?”   辛曼肚子配合的发出一声响。   陆斌卿发出低低的笑声,打着方向盘去了中传一家老店。   “你也知道这家店?”深藏不露的一家小中餐店,在一条死巷子尽头,估计只有中传的学生知道。店铺被装修成一间教室的模样,墙上贴着少先队员标语、视力测试表、各类奖状,前后还有两面大黑板。   辛曼兴奋的跳下车,一步三跳的走在前面。   陆斌卿取下口罩:“赵叔,我来了。”   赵叔擦了擦手,眼睛笑成两条缝:“小陆来了呀,赶紧去里间坐。”   辛曼疑惑的看向陆斌卿,她怎么不知道这还有“里间”?   陆斌卿轻车熟路的朝里间走,辛曼在赵叔慈祥的目光下跟在他身后。   “老三样?”赵叔拿出纸笔看向陆斌卿。   “来碗泡面加两个蛋,一个散蛋一个荷包蛋。多加点葱多加点香菜多加点辣椒多加点萝卜多加点醋。”辛曼一口气说完,咧着嘴眨着眼看向赵叔。   赵叔:……   “不用理她,她不能吃泡面。”陆斌卿冷冷的说,不顾辛曼的抗议,自顾自的点餐,“两碗小米粥,一碗多加些糖,两份香酥饼,一碗醪糟汤,然后再来份老三样。”   “好嘞。”   赵叔飞快的写下,然后疑惑的看向陆斌卿:“你不是不爱吃甜吗?”   陆斌卿抿嘴笑:“她是南方人。”   赵叔了然,拿着菜单进了后间。   赵婶:“那丫头不是和那个主播在一起的吗?前些年常来咱们这吃的一对情侣。”   谭冉如今接手《走进大中华》,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越来越多人认识了他。   赵叔:“你认错了吧。”   赵婶不信自己认错,走到外面的纪念墙上,仔细查看着上面的照片。   “看看看。”她垫起脚从上头取下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对笑逐颜开的情侣,情侣的身后是对正在吃饭的男女,“这两个就是嘛。”   赵婶指着正在低头吃饭的男女。   赵叔看了眼,把照片贴了回去:“咸吃萝卜淡操心。”   赵婶:“我就八卦一下嘛……”   “陆师兄以前经常来吗?”辛曼小口小口的喝着小米粥,甜糯糯的,真香。   “每个星期会来一次。”陆斌卿给辛曼盛了一碗醪糟汤。   辛曼瘪嘴,这个人怎么做什么事都像是在完成任务。   陆斌卿送辛曼回家的时候,正好八点。   “多谢陆师兄,那我先上去啦。”辛曼解开安全带,正准备拉开车门,陆斌卿倾过身子按住她的手。   霎时间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辛曼清楚的看见陆斌卿干干净净的脸孔,没有一点瑕疵。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呼吸变得急促。   “师兄……”辛曼弱弱的开口。   “听说我。”陆斌卿无情打断她,眼神暗淡,“这几天里,我相亲了三次,三个对象都是不可挑剔的女人,无论是相貌工作名声还是家世,我以为我会心动,但是我没有。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说我需要的是场相亲,我如实的做了,但是结果并不如人意,我看着她们的时候想的全是你的话,哪怕相貌工作名声家世都匹配,如此门当户对,我也没半分心动。   辛曼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鼓着眼睛看向他。   “不用这么诧异,给你十天时间,想好后给我答复。”陆斌卿替她拉开门。   辛曼抓起自己的包落荒而逃。   陆斌卿黯然的看向她仓皇离去的背影。    ☆、第十章   与辛曼一起报到的,是两个海归学子。一人戴着英伦边框眼镜,礼貌的微笑着眼里却拒人千里之外。另一人毫无形象的咧嘴大笑,原本大不的一双眼眯成两条缝。   办公室里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们三个新人,还有负责考核他们的一位前辈。辛曼记得,那人就是当年中传举办“主持人杯”中荣获冠军的人,也是那日谭冉婚礼上姗姗来迟的男子。   辛曼庆幸,陆斌卿的办公室和她不在同一层,省去了许多尴尬。   韩泽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起身拎起挂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正巧对上辛曼出神的目光,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子。   “到点了,我请吃饭,走吧。”   澳洲袋鼠站起身,毫不客气:“多谢前辈!”   英伦眼镜温和的一笑:“麻烦前辈了。”   辛曼跟在三人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中午休息时间并不长,韩泽就近选了一家餐馆。   服务员询问几人时,韩泽开口:“我们还有一个人。”   辛曼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四人专门负责陆斌卿的节目,聚餐怎么可能少了主角。   辛曼忐忑不安的坐着,直到陆斌卿推开包房门而入。   他挑了一个离她最远的位置,侧头问韩泽点了菜没。   然后他抬头,语气平和:“爱吃什么自己点,别客气。”   澳洲袋鼠翻开菜单看菜,见辛曼低头沉思,把菜单挪到两人中间:“想吃什么?”   韩泽眼皮不由自主的一跳,余光看了看身旁若无其事的某人。   “我不挑,都行。”辛曼笑嘻嘻的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抬头正对上陆斌卿漆黑的双眸,腼腆的一笑,脸红的低下头。   韩泽点完菜后,注意力回到餐桌上:“你热吗?脸怎么那么红?”   他问的辛曼。   辛曼摇手说没事,脑门和脖子却红了起来。   “是不是闷的?”英伦眼镜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户,“好些了吗?”   辛曼觉得特不好意思,点头说自己好多了。   澳洲袋鼠拿出手机报着明天的天气,指着辛曼的高领毛衣:“明天升温,别穿这么多了。”   辛曼连忙点头,心里嘀咕,自己脖子上的伤哪能允许自己穿低领啊。   餐桌上的菜很清淡,大家心照不宣的没有点辣菜。   回台里的时候陆斌卿一直在和韩泽交代工作上的事,表情严肃,偶尔皱眉思考。   临近下班的时候,辛曼接到一条短信:一起走,停车场93号。   辛曼和澳洲袋鼠最后离开,她指了指洗手间:“你先走吧,我去趟洗手间。”   “我送你吧。”   辛曼摇手:“我家不远,搭公交挺方便的。”   澳洲袋鼠不好强求,叮嘱几句后离开。   辛曼小腹胀痛,进厕所后发现,果不其然,来得真准。   “谭主播舍得让你来上班啊。”女人对着镜子补妆,对旁边同样在补妆的人说。   “是我自己要来的,在家里闷得慌。”   辛曼推门的手迟疑了,她听得出,那是谁的声音。   “现在几个月大?都不显怀,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女人盯着她平坦的腹部。   苏紫紫娇羞的一笑,掌心轻柔的抚上肚子:“四个多月呢,之前不知道有了,一直在节制饮食。”   “可得多注意,别把孩子饿到了……”   辛曼静静听着两人的谈话声,直到两人远去……打开门缓缓走出去,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呆滞,脑中回想的全是苏紫紫那句“四个多月了……”   四个多月……   四个多月……   谭冉,你对得起我吗……   辛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公交,怎么回到家的。   家里的窗帘拉得紧紧的,一片昏黑。辛曼的手机在包里不停的响,她不想去理,也懒得去理。   深深的把头埋在沙发里,任眼泪肆意的流,原来一个人不爱了,真的可以如此绝情。   和谭冉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在心里,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十四年,她爱了他十四年啊……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   辛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直到门铃声响起。   支起身子愣了几分钟,门铃声停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音,一道昏黄的灯光随着门被推开射进屋内。   杜倩一开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顾不得身后的男人,一把扔掉包拍开灯,气冲冲的冲到客厅,揪着辛曼的衣领拖起醉生梦死的她:“你不想活了?你的胃刚好!”   辛曼觉得灯光刺眼,难受的紧闭着双眼。   陆斌卿双手揣在口袋里,低头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几个酒瓶,倨傲又冷漠。   他在停车场等不到辛曼,心里又急又躁,那日她遇袭的事情令他心生畏惧,陆斌卿顾不上什么影响,急匆匆的到她办公室,发现空无一人。一口气跑到大厅,问保安有没有看见她出去,听保安说她早走了,一颗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按照她留的地址,找到了她家。打了几个电话无人接,又按了几次门铃无人应。   陆斌卿斜靠在墙上,有一丝疲倦。   “你你你……我卿?”杜倩瞪着大眼睛,惊喜的看着站在门口的高个男子。   陆斌卿阴沉着脸看向她。   来不及思考,杜倩热情的握住他的手:“我卿,我是你的忠实粉丝,你的节目我都是一字不落的看完!”   陆斌卿等她絮絮叨叨的说完,问她:“你知道辛曼在哪吗?”   杜倩心情略有不快,但热情不减:“不知道,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你进来坐会吧,都到家门口了。”   杜倩心花怒放,开门的一霎那冷若冰霜。   辛曼浑浑噩噩,沉沉迷迷,隐约听到杜倩的声音,想哭却没了眼泪:“我高兴呀!”   “你有病!”杜倩拖起她,“马上去医院!”   陆斌卿一言不发,冷眼打量辛曼   一会哭一会笑。   “不去不去,又没病。”   辛曼抓着沙发柄死活不放手。   杜倩费劲掰她的手指,扭头对陆斌卿说:“搭把手。”   陆斌卿没理她,蹲下身子和辛曼平视:“为什么哭?”   辛曼歪头想了一会,一股酒气喷到他脸上:“不高兴。”   陆斌卿难得的耐心:“为什么不高兴。”   辛曼失落的低眉,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   “谭冉?”   陆斌卿不温不火的问。   杜倩见陆斌卿的脸阴沉得吓人,心疼得不行。   辛曼听到这两个字,眼泪一下涌上来。   陆斌卿顿了几秒,伸出手,狠狠的捏住辛曼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一字一顿的说:“辛曼,你听好。我说的十日之约作废。既然你如此放不下他,我也不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大家好聚好散,从今以后仅限于同事的关系。”   陆斌卿站起身,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嫌弃的扔在茶几上,头也不回的离去。   辛曼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划过嘴角。   “起来,我知道你醒了,去医院!”   杜倩气呼呼的坐在一旁,用脚踢了踢她的腿。   “我胃疼……”   杜倩凭借自己力气大,半拖半扛的把辛曼送进了医院。   半夜医院的人不多。辛曼打着点滴,靠在杜倩肩上,困倦的闭着眼。   “辛曼,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杜倩一本正经,忽视辛曼闭着的双眼,“有对早恋的高中生情侣,爱得死去活来,后来因为一时口角,女方提出了分手,男方一气之下出国留学。八年后,他们在同学聚会上重见,女方拒绝了所有追求者,一直在等男方,男方却向她介绍自己的妻子女儿。辛曼,你何必把自己锁在疮痍满目的地牢里,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杜倩伸手摸着她杂乱的长发。   辛曼哑着嗓子:“对不起……对不起……”   杜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怎会不明白,辛曼这几个月一直在压制自己,她平静的接受分手,平静的参加婚礼,平静的过着生活,越是平静,越是可怕。哪怕杜倩从长沙把她拖回来的时候,她还笑着安慰她:贪嘴过度了。像今天这样在她面前喝得酩酊大醉,哭得声嘶力竭还是头一次。   “没有什么过不去,难过之后就把这件事忘了吧。”   辛曼点头。   ……    ☆、第十一章   辛曼再一次核对着手上的名单,确认无误后递给韩泽。   韩泽昨天被某人强行拖到他家拼命灌酒,到现在头还是疼的。   “你吃饭的时候帮我捎份,我不去食堂了。”韩泽按着自己的头,眼皮底下一圈青。   辛曼点头,抱起早上带来的拎袋,走进电梯。   到了办公室门口,脚步有些迟疑。犹豫几分钟后横下心敲门。   “陆师兄,我来还资料,谢谢师兄!”辛曼笑得灿烂,把拎袋放在地上,退了几步准备找理由离开。   陆斌卿认真低头背新闻稿,没有看她,淡淡的“嗯”了声示意她可以走了。   辛曼静悄悄的退了出去,关上门,释怀的低头一笑。   ……   下班后,辛曼买了束花,去了医院。   里面的人正发着脾气:“都喝了一天的白粥了,我要吃杂酱面!”   “不吃杂酱面不打针!”   “我要出院!出院!”   辛曼推开门时,谭夫人正低声下气的哄着小祖宗喝白粥。   四只眼睛同时看向她。   “那个……我来看看你……”   辛曼把花插在花瓶里,尴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是辛状的侄女对吗?那天见过你,你脖子好些了吗?”谭夫人亲和的问她。   谭亦杰转过头看她:“你脖子怎么了?”   辛曼隔着毛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已经没事了,倒是你……实在对不起……”   谭亦杰听了这话通体舒畅,豪气的说:“小事。”   辛曼汗颜,被捅了一刀还算小事?   谭夫人把粥搁在桌上,起身拍了拍椅子:“你们聊会,我先下去吃个饭。你吃过饭了吗?”   “我吃了。”辛曼连忙回答。   “那正好你陪他聊会。”谭夫人和蔼可亲的一笑,留下空间给两人。   “你坐着呀,傻站着干嘛。”   辛曼端正的坐着。   谭亦杰盯着她的脸看,辛曼囧得不敢抬头。   “要不……你把粥喝了吧。”   谭亦杰端过粥一口喝完。   “美女,我救了你,还不知道你名字呢。”谭亦杰睁着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她。   “我叫辛曼。”辛曼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纠正他,“你没有救我,你到的时候我已经安全了,是我救了你。”   对,辛曼愈发觉得正确,如果不是她,王永刚怎么会选择逃跑,像那种亡命之徒,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谭亦杰为此事懊悔不已,听辛曼这么一说,脸更黑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   辛曼朝她甜甜一笑。   谭亦杰挠挠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   两人从高中聊到大学,从大学聊到上班,不亦乐乎。   “有一天我去精神科查房,有个病人拉着我的手硬说我背后站了个人,当时我吓得想撒腿就跑,但是还得故作镇定记录他的病情。”   辛曼不顾形象的笑:“我听说这种情况下医生会和病人对话。”   “是。”谭亦杰郑重的点点头,“那天过后我心里一直有阴影,总觉得身后站了个人。”   辛曼听得鸡皮疙瘩直起,搓了搓手臂。   “刚开始上大学的那会,每到上解剖课就蠢蠢欲动,后来就见怪不怪了,看着尸体也能吃得下饭。”   辛曼咽了一口口水,竖起大拇指:“强。”   “你呢?你大学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谭亦杰期待的看着她。   辛曼想了会,说起自己的大学往事:“当时我们宿舍的女生个子都挺高的,可是我们院里的男生个子又不高,每次路过他们身边我们都会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跨过去。”   谭亦杰扯了扯嘴角,不好笑啊。   辛曼歉意的说:“不好笑吧?这是我们的恶趣味。”   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欢乐。   沉闷了一会,谭亦杰试探的问:   “我……我出院了可以去找你玩吗?”   辛曼果断回答:“当然可以。”   谭亦杰的耳根不易察觉的红了,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谭亦杰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她一个女孩子家,太晚回去不安全。   “那我回家了,下次再来看你。”辛曼和他寒暄了几句后挥手离开。   有时候一座城市很大,大到茫茫人海中两个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有时候这座城市又很巧,巧到越不想见的人越是能碰见。   谭冉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苏紫紫下台阶,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抚着她的肚子,眼里尽是温情。   “都说了没事,你非要来医院。”苏紫紫有些赌气的说。   谭冉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语气宠溺:“你说肚子疼,吓死我了,来医院更放心一些。”   辛曼躲在柱子后面,等两人走远了才出来,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眼天空,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向公交车站。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   陆斌卿的节目在夜间,节目宗旨是通过普通的选手在舞台上进行超越常人极限的挑战,展示平凡生命的极致表现,以此来认识自己,超越自己,展现对生命的敬畏与勇敢之情。这档节目也是时下流行的一类节目。   这一个月里他们已经筛选出第一期节目的五位选手,并为他们剪辑好了VCR,剩下的,就是等待播出了。   一个人忙起来的时候,真的可以忘记很多事。   例如谭冉……例如陆斌卿……   辛曼想起那日在食堂的事。   她特意晚了一个小时才去,端着餐盘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抬头就能看到门口。   这个点食堂的人很少,三三两两的各据一角。   辛曼吃着吃着就见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门口进来,熨得直挺的白衬衣,锃亮的皮鞋。身后跟着一位明艳艳的女人,脸上尽显兴奋与娇羞之情,她快走几步,挽上陆斌卿的臂弯,被他不着痕迹的挡开,女人没有灰心,又一次挽上他的臂弯,又被他挡开。一而再,再而三,女人终于如愿的挽上他的臂弯,他也没有再挡开。   大约是女人对个人所有物的敏感,徐颖隔着大半个餐厅,看向坐在角落里一直看着他们的辛曼。辛曼愣了几秒,咧开嘴,礼貌的微笑,徐颖傲慢的扭过头,指着窗口里绿油油的菜。   辛曼仓促的扒了几口,从后门离开。   等徐颖再转过头看时,角落里已经空了。   “看什么?”陆斌卿声音冷冷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起眼的角落,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    ☆、第十二章   谭亦杰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电视台找辛曼。   他穿着白色短袖,及膝沙滩裤,懒洋洋的靠在车门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   辛曼刚出大厅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阳光帅气的男孩子微低着头,双手随意的插在裤袋里,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阳光沐浴在他身上,投下修长的身影。一晃而过的记忆,辛曼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亦步亦趋的在他的身后,自娱自乐的踩着他的影子。   “嘿,辛曼!”谭亦杰抬头就看见了穿着白裙的辛曼,小跑到她身边,低声问她热不热。   “热死了。”辛曼从回忆里惊醒,用手在脸前扇着风,眨了眨眼睛,逼回去了某样东西,朝谭亦杰笑着,“不是说好去接你出院的吗?”   谭亦杰咧嘴大笑,摸了摸头发,他能说他迫不及待吗?   原来,他也会有迫不及待的一天。   “医院病床不够,我让了一张床给别人。”   辛曼毫不怀疑的“哦”了声。   “你说要带我去买乌龟的。”谭亦杰有些委屈的说,她在医院里和他说起她大学在宿舍养乌龟的事,惹得他心里痒痒,也想养几只。   “知道啦,姐姐带你去。”辛曼原本是想拍他的脑袋,却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背。   “没大没小!”谭亦杰故作高深,板着脸训斥她。辛曼不给面子的仰天笑了几声,无视他黑掉的脸,快步走进车里。   “呼,凉快。”   辛曼笑眯眯的看着他。   谭亦杰抿唇不说话。   “哎哟,我错了还不行吗。”辛曼服软,谭亦杰真像个孩子,在医院里会因为吃不到杂酱面就拒绝打针,不喜欢谁就板着脸不理,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没有经历人世险恶的大少爷。   “叫声哥哥就原谅你。”   “哥哥!”辛曼叫得直爽,听得谭亦杰通体舒畅,笑嘻嘻的发动车子。   辛曼指路,谭亦杰驱车到花鸟市场。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两人只好下车走进去。   辛曼低着头,双手遮在额头上,灼热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着大地。   突然,辛曼觉得眼前一暗,微抬起头,看见挡在她面前的谭亦杰。   “在我影子里面走,这样就晒不到了。”   谭亦杰高大的影子确实能遮挡住辛曼娇小的身躯。   辛曼眼神不自觉的暗了下去。   她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胸脯,走到他身旁:“没事的啦,皮糙肉厚的不怕!”   谭亦杰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辛曼这样的女孩子,天生自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风韵,细腻温婉,时而又直白爽朗,高兴时会笑得没心没肺,不高兴时会对你浅浅的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谭亦杰觉得这样,很好。   辛曼挑了八只小乌龟,装进玻璃箱里,递给谭亦杰:“喏,这下满意了吧,不吵着要乌龟了吧。”   谭亦杰洋洋得意的提过箱子,举到眼前,看着里面伸着短粗腿行动迟缓挪来挪去的乌龟,心情大好。   “它们爬得真慢。”此时一只乌龟正在爬着玻璃搭成的坡,似乎听到了谭亦杰的话,四只爪子一缩,极缓的从坡上滑了下去。   辛曼嗤笑,转头见到对面店铺门口摆着的仙人球,心里一动。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曾经,她满心欢喜的送出去一个仙人球,四年后,那颗仙人球终不敌风吹日晒,光荣殉职了。   也许是天意吧。   辛曼挑了一个普通的陶瓷盆,盛着一颗圆鼓鼓的仙人球。   “你喜欢这个东西?”谭亦杰盯着她手里那长满刺的绿球。   辛曼见他觊觎的目光,捧着盆往怀里缩了缩,指了指他手里的玻璃箱:“那才是你的,这个是我的。”   “谁稀罕!是吧?”谭亦杰逗着乌龟,见它们没反应,缩头缩脚的趴着,气恼的左右摇晃着箱子。   辛曼哭笑不得,真是个孩子。   ……   辛曼懒懒的趴在桌子上,摸着电脑旁的小陶瓷花盆。仙人球的根部生出了一个新球,挤得大球球有些歪了。   “你呀你,一点也不心疼妈妈。”辛曼轻轻触碰了下小球球,嗔怒的说。   “把它移到另一个盆里吧。”   辛曼大惊,韩泽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   “你没去吃饭?”   辛曼有些惊讶。   “你不也是。”   韩泽伸手拨弄了下小仙人掌球,小小的一团,可爱乖巧的窝在大仙人掌球根部。   “找个盆把它移了吧。”韩泽开口,再这样挤下去,大球和小球都长不好。   “没有盆呀。”   韩泽突然想到了盆,与其摆在书柜里当摆设,不如物尽其用。   “等着,我去借盆。”   韩泽不知道从哪里鼓捣来了一个釉瓷盆,精致的蓝色瓷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水仙。   两人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把小仙人掌球移植到了蓝色瓷盆里,辛曼洒上水,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这个送你啦。”辛曼把蓝色瓷盆递到他手里,笑嘻嘻的看着小仙人掌球窝在自己的地盘。   韩泽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嫩绿嫩绿的小仙人掌球,毫不客气的收下。    ☆、第十三章   “不用。我有事。”陆斌卿的声音拒人千里,与室内的冷气浑然一体,毫不违和。   “台里不会随便就放外人进来。上次在大厅,我是给你面子,这次又想故计重施?”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陆斌卿脸色有些不悦,板着脸低声道:“季女士邀请你只是把你当故人之女,你想多了。”   那头的人一声哽咽,陆斌卿听着电话里传来忙音,皱了皱眉头,收了手机。   办公室的门传来几声轻叩:“陆师兄,该进演播厅了。”   陆斌卿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摘下表放进抽屉里,神色如常的出了办公室。   吕正站在演播厅门口,拍了拍一本正经的陆斌卿的肩膀:“放松点,别紧张。”   陆斌卿轻笑出声,点了点头,不似之前的严谨肃穆,耸了耸肩,开玩笑道:“任务艰巨啊。”   吕正完全相信陆斌卿的能力。   陆斌卿眼底有着晦暗不明之色,节目的首播,哪怕不是直播,仍难以放松,但是除此之外,他有着更多的隐忍、淡漠与冷峻,在他泰然处之得心应手的主持下,难以察觉。   中场到后台休息的陆斌卿接过助理递上的水,大口而缓慢的喝了两口,便拧上瓶盖放在一边,拿起台词神色专注的背起来。   辛曼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见他聚精会神的模样,一种异样的情绪爬满心头。   暖空气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占领了整座城市,气温一日比一日高,哪怕是夜里,仍旧没有凉意。辛曼悄悄从后门溜到了天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被空气里夹杂的二手烟味呛得眼睛通红。   “谋害性命啊……”见二手烟的来源是韩泽,辛曼打趣的说道。   韩泽回过头,静默的看了眼辛曼,转过头对着昏沉沉的天空继续抽着烟。   辛曼见他心情不好,走到他身旁,也顾不得二手烟了,低声问:“你怎么了?”   韩泽没有说话,一根烟快到头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呆着,辛曼背过手感受灯火辉煌的夜景,韩泽又点了一根烟。   终于忍不住。   “韩大,你怎么了?”   韩泽倏然扔掉烟,愤怒的双眸盯向她,辛曼心中一震,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为了今天,韩泽已经好几个夜晚没有睡了,今天的首播关系到电视台,关系到节目的未来,更重要的是关系到那个倨傲的男人。这是一场仗,无关生死,胜过生死,他就是那个上战场的男人的后盾,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场仗关乎到许多,收视率,名声,甚至地位。   “你怎么了?”   辛曼惊慌。   “你知不知道,接手陆师兄节目的是谭冉。”韩泽问得很平静,辛曼低下头“嗯”了一声。   辛曼在家还看了一次呢,那次只是偶然换到了那个台,见到里面意气风发的某人,感慨万千,看了两眼就关了电视。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节目是陆师兄一手创建的?”   韩泽神情狠戾。   从创意,到审批,到邀约采访对象,都是陆斌卿一手操办。韩泽亲眼见过陆斌卿为了这个节目三天三夜没有阖过眼。每一个采访对象都是陆斌卿一家一户亲自敲门去请的。每次看到节目的收视率,陆斌卿就会请韩泽吃饭,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韩泽感受得到他有多开心。他谭冉凭什么,如此轻松的就接手了不属于他的节目。   辛曼愣了几秒,摇摇头。   韩泽狠狠的抓住辛曼的肩头,五指泛白,青筋凸起:“我记得你,在中传,谭冉明明和你是一对。为什么现在他又和苏紫紫结婚了!你怎么这么孬,被人抢了男朋友不说,在婚礼上连气都不敢吭一声?你知不知道在婚礼上陆师兄多的是机会逼你大闹,只要你把事情抖出来,他的节目就不会被迫让出去!谭冉是不是见异思迁贪图名利脚踏两条船?为了上位甩了你娶了苏紫紫?”   辛曼的肩膀被他捏得发疼,可是再疼也疼不过他那几句话,一股凉意从风中蔓延到心里,她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他,一直看到他眼底的愤怒归为冷静。   “抱歉。”韩泽渐渐松开手,发怔的看向被他抓皱的衣服。   辛曼摇了摇头,她理解韩泽,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想替他讨个公道。   “陆师兄……是我见过最不争的一个人。台里远不如你想的那么干净,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替代。但是陆师兄,他不求出境,不求名气,只是单纯的想做好节目。为什么,要把已经成熟的节目给了谭冉,然后给他一个时下流行的新节目?在这档节目上地方台已经取得成就,获得了一定的观众,这个时候去分一杯羹,无疑于以卵击石,可是偏偏台里就要陆师兄用这一颗卵去击碎石头,取得成效,你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有多么的艰难吗?”   韩泽的话字字珠玑,敲得辛曼心口生疼,她终于知道刚才产生的那份异样的情绪是什么了,是心疼,是见他强颜欢笑隐忍落寞的心疼。   “下去吧,他需要你。”韩泽侧过身不再看她。   辛曼整理了一下上衣,毫不犹豫的下楼。   演播厅里火热依旧。   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的男人,对着镜头说着感人肺腑的话语,现场的气氛尽在他掌控之中。   有些人,注定为话筒而生。   节目终于结束了。观众席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陆斌卿谢幕。落幕。   人生就是场舞台剧,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   辛曼隐去眼角的泪水,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他,心里堵得发慌发疼。   自从上一次在停车场遇袭后,辛曼再也不敢单独进地下室。阴森森的冷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辛曼靠在车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该说什么?   她该以什么身份说什么呢?   辛曼觉得自己冲动了,直起身子转身离开。   陆斌卿正向他的车走来,视若无睹的解锁上车。   辛曼尴尬的站在车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是不耐烦的一声喇叭响惊醒了她。   陆斌卿见她仓皇失措看过来的模样,如误入迷途的羔羊,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软了起来。   摇下车窗,伸出头,声音冷淡:“走吗。”   辛曼就像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上车,一路上动来动去。陆斌卿板起脸,不悦的低吼:“安分点!”   辛曼乖巧的低头,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动起来。   “那个……那个……师兄你今天好棒。”   陆斌卿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心中划过一条暖流。   辛曼见他不搭话,懊恼的低下头绞着手指。   陆斌卿稳稳的把车停到她楼下。   辛曼看了眼窗外熟悉的景色,挣扎之后鼓起勇气道:“师兄……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陆斌卿幽暗的双眸里透着一点亮光。   辛曼发自肺腑的朝他傻笑。   陆斌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多了一丝温柔少了一丝冷漠。   满身的疲惫。   倏然,身子一震。   电光火石之间,辛曼已经从他怀里退出来,右手握成拳状对他说:“师兄,加油!”   陆斌卿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波澜。   ……    ☆、第十四章   节目在周五黄金档播出,前三十分钟的收视率已经拿下全台非新闻类节目的第一,韩泽目光灼灼的盯着不断上升的收视率,眼角湿润。   这一场仗,他赢了。   韩泽恍然想起几年前自己紧张的上不了台,他言之凿凿气定神闲说:“你可以。”   如今,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可以”,一次又一次让人由衷钦佩他的能力。   陆斌卿则平静得多,盯着他对面快要把头埋进盘子里的女人,时不时出声提醒她:“你要用鼻孔吃饭吗?”   辛曼脸发烫,从脖颈红到额头。   陆斌卿伸出食指抵着她的额头,趁她没低到桌底前,抬起她的头。   “师兄……你不去看收视率吗?”辛曼算了一下时间,节目应该播出一大半了。   陆斌卿抽出两张纸递给她,指了指她的嘴角,淡定的说:“报告里会写。”所以现在去看无非增加揪心,一切还未尘埃落定,看了也白搭。   “我相信师兄!一定可以的!”   陆斌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辛曼的脸又情不自禁的红了。他侧过头看向窗外,昏沉沉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餐厅里橘色的灯光印在窗户上,显得屋内的一切如此温和。   “辛曼,如果是可怜,那大可不必。没有谁应该被可怜,不管是哪个节目,我都会全力以赴。这是我的工作。”陆斌卿目光如炬,似乎期待眼前的人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期待她说什么。   在那日那个朋友似的鼓励拥抱后,陆斌卿波澜不惊的心不争气的翻涌起来。   辛曼见他漆黑眼眸里的自己,惊慌,呆滞,茫然,低下头不敢看那双洞视一切的眼睛,嘟囔的抱怨:“我们是一组呀……”   辛曼听见陆斌卿微叹了一声,似妥协似无奈,拇指摩挲着她的脸,只仅仅一秒钟,便插回口袋里,起身就走。   辛曼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良久,她听见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   辛曼觉得全身发烫,捂上脸的双手多了一份甜蜜。   倏然,那日在餐厅的一幕划过她的脑海,辛曼的脸渐渐冷下来,捂上脸的手也显得有那么一丝……可笑。   陆斌卿转过头见她脸色发白,问她怎么了。   辛曼正想扯出笑容,面前的电梯却在此时打开,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率先走了出来,西装革履,满面春风。   他边走边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下期请周大将,李教授安排到下下期。”   “可是李教授那边已经协商好了……”   “你去说。上门赔个礼,形势所迫,相信他会理解。”   谭冉吩咐完抬起头,看见陆斌卿一惊,随后看见他身侧的人,一闪而过的厌恶,快到难以察觉。   陆斌卿侧头见她脸上的苍白之色,心中一沉。八年时光,就那么美好吗?   “陆师兄。”谭冉笑着和陆斌卿打招呼。   陆斌卿回以淡淡一笑。   他平视前方,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辛曼听着耳边一声声的“陆师兄好”,脑袋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如果没有想好,就不要给我希望。”陆斌卿抬腿进了电梯,按下关门键,留下发愣的辛曼。   辛曼目视电梯门渐渐合上,陆斌卿平静冷漠的脸也渐渐消失,心中某道防线忽然坍塌。   她拔腿就朝楼梯间跑去,急匆匆的上楼,寂静的楼梯间里只听得见她的脚步声,辛曼心脏快速跳动着,仿佛做了一个人生大决定。   陆斌卿紧握的右手缓缓松开,自嘲的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不行吗……   是从那一夜听她的节目开始,还是从婚礼上他看到她不争不怒背后无以复加的疼痛开始,他就像自愿站在泥谭中的愚人,一点一点的,深陷。   他松开领带,在昏暗的灯光里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斌卿疑惑的转身,一个不明物体猛地一头扎进他怀里。   她的双颊通红,左手撑着胸口,右手拉着他的袖口,生怕他跑了。   陆斌卿眸光发亮,心中竟然升腾起一丝激动。   “不是没想清楚。是……是师兄你太突然了。对于我而言,你是同校的学长,是带我进台里的前辈,是……”辛曼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一口气爬十层楼的她早已上气不接下气,没有精力去组织语言,索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师兄……你要体谅一个初恋失败的女人的防备心。八年时间虽然很长,但比起以后要陪我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师兄……你不能这么逼我……我……我怕这个馅饼太大,会砸得我晕头转向,最后发现是一场空……我……”   “我明白。”陆斌卿出声打断她的语无伦次,无奈的笑出声。   辛曼羞赧的抱怨:“不带这样逼人的……”   陆斌卿收紧双臂,把红通通的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洁白饱满的额头,沉声道:“我明白……我不逼你,我们慢慢来……”   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扉,我甘之如饴做你的浮木。   辛曼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安心的闭上眼。   窗外夜色如墨,窗内暖意绵绵。   韩泽拿着节目的收视率单兴奋的想跟陆斌卿报喜,果不其然,他成功了。   电梯门刚开,韩泽还没来得及踏出脚,就看见齐刷刷的两双眼睛朝他看来。   一双眼里有着惊恐,像做了坏事被家长抓个正着的孩子,一双眼里有些许阴沉不满……   韩泽打了个寒颤,看着紧抱在一起来不及分开的两人,尴尬的笑了两声,欲盖弥彰的说:“我按错楼层了……你们继续哈……”   辛曼看见闭上的电梯门,“啊呜”了一声,丢脸丢到家了……   陆斌卿不肯松手,一脸淡定的道:“怕什么,又没做儿童不宜的事。”   话落,电梯门又开了……   韩泽想死的心都有了,干笑几声,解释道:“按错了键……”   陆斌卿的脸彻底的黑了。    ☆、第十五章      “杜姐,这是参加初试的名单,你过目。”实习小妹把一沓报名表递给杜倩。   杜倩办公室的空调叽叽喳喳的响着,气得她急躁,火爆脾气又上来了:“售后怎么还没来?空调都装成这样了还能用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把外机装屋里了!”   “已经催过了,说是过会就来。”   杜倩忍着气,自认倒霉的一把接过报名表,快速的翻了翻,翻到最后一张时,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张报名表上贴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的照片。纤细的手指有力的点了点男人的照片,质疑的问:“35岁?”   实习小妹坚定的点点头。   杜倩轻笑了声,犀利的目光扫了一遍报名表,“哈”的笑了起来:“特级教师?我喜欢。”   实习小妹:“我们也觉得纳闷,他这个年龄,在教师一行又有不错的成就,为什么要转行。”   杜倩想起自己前不久阻止过某个人转行,颇有心得的解释道:“干教师这一行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浪漫主义,为了梦想转行也理所当然。”   “那……他这年龄……”   “我就喜欢这种人!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小看能抛却过去的成就重头开始的人。”   杜倩朝实习小妹挤挤眼,见她似懂非懂的神情,笑着打发她出去了。   人最难得的不是站在光圈里看世界,而是当头顶上光环尽去,还能理智激情的对待世界。   莫名的,她竟然生出一丝期待。   ……   接到韩泽电话时,陆斌卿正在机场。   韩泽听到电话那头机械的女声,问:“你在机场干嘛?”   陆斌卿认真又严肃的回答:“等船。”   韩泽干笑了两声,心虚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怎么这么小心眼呢,不就是撞见他的好事了嘛,记仇的男人。   “今天周六,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正好带上辛曼。”   韩泽嘻滋滋的笑着,趁机会也算为上次撞见他俩赔罪了。   陆斌卿看了眼手表,呵呵了声:“今天有事,带她出去吃,你自便。”   韩泽还想说句什么,陆斌卿掐了电话。   前方一个晒得通体发黑的女人戴着白色的宽沿帽拖着两个大箱子一蹦一跳的朝他走来,陆斌卿压低帽檐,真不想承认自己是来接她的。   “表哥!表哥!这里!”   陆斌卿接过行李箱一言不发的向前走。   “表哥你别走那么快!表哥你等等我!”   “哎哟……”   回到车上,两人同时摘了帽子。陆斌卿侧头嫌弃的看了看她发白的额头黝黑的脸颊,内心深处无声的哀叹。   “很有型对吗?我一直戴帽子,结果就成这样了!”方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以眉毛为界泾渭分明,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个月前她自愿参加了防爱宣传,跟着红十字会去了趟非洲,回来就变这样了。   陆斌卿心不在焉的“嗯”了声,掏出手机打电话。   方圆双手撑着自己圆鼓鼓的脸,哀怨惆怅的说:“明明瘦了十斤,这脸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呢?”   这边的她还在碎碎念,陆斌卿已经收了电话。   “圆一点好看。”   陆斌卿仔细看了眼她的脸,突然想起辛曼桌子上常放的圆滚滚的黑白夹心饼干。   目光不自觉的温柔起来。   “表哥!”方圆一本正经的喊到,这不是回家的路呀。   “姨夫和姨妈有应酬,我带你去外面吃。”   方圆“哦”了声,兴致缺缺,回国就见不到非洲帅哥了,好感伤。   陆斌卿左拐,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了下来。方圆看了眼窗外,又转过头疑惑的看向他。陆斌卿目光越过她,看向珊珊而来的女人,嘴角上扬:“待会不要兴奋过头,还有,换到后座去。”   说完,陆斌卿下车,朝辛曼走去。   辛曼低头在包里找手机,刚才急匆匆的出门,也不知道带了没。   平底凉鞋差点踩上一双锃亮的皮鞋。   辛曼仓皇抬头,正准备道歉,对上陆斌卿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怎么……”她还特地提前十分钟出门。   “外面热,上车吧。”   陆斌卿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方圆已经坐到后座去了。   “我表妹,方圆。”   辛曼回过头,朝她礼貌的一笑:“你好。”   “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一个人。”方圆嘟囔了句,身子前倾,咧开嘴,“我叫方圆,方形的方,圆形的圆。”   辛曼听着这名字,简单大方,挺有趣的。   “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辛曼。”   方圆古灵精怪的“哦”了声,缩回身子,陷在后座里,低头沉思。   陆斌卿定的四人桌,辛曼和他坐一边,方圆坐对面。   小姑娘一路上都垂眸思考着什么问题。   辛曼担心的看看她,又看看陆斌卿。   陆斌卿一副了然的模样,敲了敲方圆面前的桌子,把神游太虚的某人拉了回来:“想起来了?”   方圆瘪瘪嘴,“表哥你其实不是新闻人,是看相先生吧。”怎么一眼就能看透她在想什么。   陆斌卿轻笑,看来他还是高估了她啊。   当年是谁锲而不舍的追在他屁股后面要他去听什么夜间电台节目,每见他一面就强调一次,如今本尊就坐在她面前,她竟然听不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辛曼摸不到边,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迷。   陆斌卿笑着摇摇头正打算开口,方圆瞪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激动的挥手阻止他出声。辛曼把目光转向方圆,小姑娘眼里有股名叫热情的火,捧起她放在桌上的手,一脸崇拜的表情:“你是小辛姐吧?对吧?对吧?就是《与失眠的你同在》的小辛姐?”   辛曼老实的点点头。   “yeah!yes!小辛姐你知道吗,你的每一期节目我都会看!电话我也会打!我还写过信给你的!”方圆兴奋的无以复加,这是她的偶像啊,从大学到现在喜欢了三年的主播啊。   辛曼的脸微微泛红,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小辛姐我好喜欢你!你不主持节目后每夜我都睡不着!”方圆凄婉哀怜的抓着她的手不放,半个身子前倾,扑到桌上,为的就是离偶像近一些。   辛曼越发脸红,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有人记得她。   方圆一路上都在嗯嗯呀呀的说着话,从饭前到饭后,从她大学生活一直聊到非洲结识的朋友。辛曼听得认真,不时的接话,对她口中的非洲部落很感兴趣。   “小辛姐,你和表哥在一个单位吗?”   方圆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脑袋在她肩上蹭来蹭去。上车的时候方圆无视陆斌卿的眼神,硬拖着她坐后座,辛曼倒是无所谓,被她推进后排。   “是的。”辛曼无意看了眼后视镜,陆斌卿专注的开车,嘴角攒着浅笑。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他抬眼看向后视镜,含情脉脉的一笑。   辛曼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方圆盯着辛曼瞧了瞧,又转头看向驾驶座的人,撑着下巴一本正经的感叹道:“一回国就被喂狗粮。”   辛曼一时没反应过来,焦急的看向她:“怎么能吃狗粮?要不要去趟医院?”   方圆愣了几秒,哭笑不得的看向一脸关心的辛曼,她家偶像太可爱了。   陆斌卿难得笑得露出皓齿。   ……    ☆、第十六章      办公室里宛如黑云压城,气氛低沉得像一把怒张的弓弦,不知什么时候会“啪”的一声惊心动魄的断裂。   陆斌卿冷冷的哼了声,双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桌上的台词本,转过身子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辛曼眼观鼻鼻观心,和韩泽在桌前无声的用眼神交流。   你去,你男人你负责。   你去,你上司你负责。   我是你的头儿,命令你去!   不去不去,韩泽你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乖,他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   “那个……”辛曼出声打破这种可怕的寂静,硬着头皮问,“陆师兄……要去准备吗?”   陆斌卿回头,见她憋得通红的脸,眼里的冷淡之意稍淡了些,把桌上碍眼的台词本扔进垃圾桶,目光直射韩泽:“告诉他们,五分钟后开始。”   韩泽踟蹰了一下,点点头。   辛曼朝他傻傻的笑。   陆斌卿心里那股凉意渐渐变暖,冷着脸越过她,走出办公室。   不咸不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不跟上。”   刚才谭冉的助理十万火急的拿着台词本求陆斌卿下去救场,态度诚恳至极,就差跪下。   下面的演播厅原本在录制《走进大中华》,谭冉和周大将的谈话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的。谁知谭冉出其不意,问了一个台词本上没有的问题:“对于网上诋毁先烈、谈论先烈的行为可笑的事情,您怎么看?”   周大将听后,脸刷的就白了,接着红得发黑,老气横秋的脸板了起来,愠怒的拍桌而起:“不孝竖子!”   沉着脸挥袖就走。   全场震惊。   秘书脸上毫无表情,毕恭毕敬的递上矿泉水,跟在周大将身后朝外走去。   “周大将!周大将!小谭也是无心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导演小跑跟在周大将身侧,赔笑道歉。   周家自上上辈起就跟着毛爷爷打天下,根正苗红的红色家族,周大将更是又专又红,正气凛然,听到谭冉的提问,怒不打一处来,这简直是侮辱他!   秘书含笑拦下导演:“大将还有事,不叨扰了,还有,谢谢招待。”   导演脸色惨白。谭冉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站在一旁。   “周大将,您看这样……我们也不好收场啊……”   周大将不语,径直向外走,秘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冷冽而沉静:“是你们的主持人不按台本提问在先,冒犯先烈在后,你以什么立场要求大将帮你们收场?”   “周大将是代表政府接受访谈,你可知道你这是侮辱政府官员?”   “对政府官员都可以侮辱,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   秘书沉着冷静的上纲上线,见他们吓得冷汗涔涔,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谭冉:“工艺不到家就别急着踹师傅。”   秘书一语双关。   导演眼看人就要上车了,急得跳脚,这已经不是节目录制的问题了,而是秘书刚才那一番话,让他清醒认识到事情有多严重,他得罪不起也承担不起:“李秘书,您再劝劝周大将,小谭资历浅,冒犯了大将。”   秘书还是一副笑脸:“他冒犯的不是周大将,而是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先烈,派个资历浅的出来招待,你们台里就没拿得出手的人吗?”   导演点头哈腰,和政府官员打太极实在费力:“陆主播正在准备,下面的访谈让陆主播来,您看成吗?”   谭冉双腿微颤,说不出的话梗在嗓子眼,懊恼的闭上眼。   周大将上车的身子顿了一下。   导演一看有戏,赶紧说着:“陆主播已经在演播厅等着您了,您看给我们次机会好吗?”   周大将收回蹬上后座的腿,军装下的他格外严肃正气:“一个小时后要开会。”   导演感激涕流:“不会耽误您开会。”   谭冉给了如此好的一个机会,周大将怎会不用来发挥,不过敲山震虎罢了。   ……   辛曼一紧张就爱动,左脚踢踢地,右脚点点韩泽的裤管,韩泽不理会她,看在她刚才冒死谲谏的份上容忍她的恶作剧。演播厅的暖灯打在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两人有说有笑,气氛一片融洽,周大将也不似之前的冷肃,竟然一本正经的和陆斌卿开玩笑。   这才是他的舞台。   辛曼胸口闷闷的,陆斌卿在台上有多轻松自如,在台下就有多挣扎痛苦。一个节目就像一个孩子,辛曼割舍过她的节目,她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痛苦难堪,何况这个节目还是陆斌卿一手策划的,别提他心中有多舍不得与无可奈何。   台下还有一个失落的人,死死的捏着拳头孤零零的站在一旁黑影里,僵硬的背脊直挺挺的。   辛曼拿过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左脚猛地踢了一下地砖,嘟嘟囔囔不知说了句什么,抬腿向他走去。   韩泽目不转睛的看向舞台,余光瞟到某人的举动,阴阳怪气的出声提醒她:“这么多双眼,您还是低调些吧。”   辛曼停了下来,看了眼四周的人,一把拧开矿水水瓶盖,咕噜咕噜喝了半瓶。   胸口更闷了。   这是他从小爱到大的人,即便已经放下,仍旧不想见他落魄孤寂。   她早就领会到他有多好强,每次她都会低声安慰默默陪伴,然而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操这份心了。辛曼沉沉的舒了口气,跟韩泽招呼了声走回办公室。   “周叔叔,谢谢您。”陆斌卿拉开车门,趁周大将上车时低声说道。   周大将揶揄他:“你小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也不吭声,别让人家真以为陆家背后无人!”   陆斌卿点点头,绿色的军车扬长而去。   陆斌卿哪里不明白,只是不想掺和。接档新节目原本就是他的本意,一方面他不想与谭冉争,另一方面他想挑战自己,尝试不同的主持风格。   当晚陆斌卿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你很优秀,新节目很受欢迎。”陆父浑厚的嗓音透着岁月的沧桑,这段时间的剑拔弩张让他深深的感到疲倦,可是没法啊,有些路,一旦走了,就无法回头。   陆斌卿毕恭毕敬的回答:“谢父亲。”   父子俩一时沉默。   陆父淡淡开口:“三个孩子里面,你是最让我自豪的,同时又是最让我头疼的。”   陆斌卿皱眉,他下面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你能有现在的成就全靠你自己打拼,爸爸很欣慰,但是,陆斌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的出身就注定你无法独善其身。”陆晋国严厉的说,每次他喊陆斌卿全名都是气到极致的时候。   “父亲,您早就知道我的答案了,不是吗?”陆斌卿四两拨千斤。   从他报中传的那一刻,陆晋国就深深觉察到了儿子的脱离控制,所以他一路打压,好让陆斌卿认清现实,回头是岸。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促成了他的功成名就。   “哦,那我等你看清现实,再回头是岸。”   陆斌卿浅浅笑道:“父亲,我本来就在岸上,回头才是万丈深渊啊。”   陆晋国顿了一会,挂了电话。一只老茧的手蒙上双眼,脑海里全是那张清丽的脸,甜甜的站在舞台上朝他笑着。   这么多年了,她成就了他的勃勃野心,却在他心里深深的埋下了愧疚的种子,随着他一步步往上爬,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已然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占据他的整颗心。   淑云,淑云。   你看到了吗?   ……    ☆、第十七章   辛曼毫无食欲的戳着碗里的菜,硬生生把土豆戳成土豆泥,有一颗没一颗的挑着饭。   韩泽大快朵颐,吃得心满意足。   今日一大早陆斌卿破天荒的请假了,打电话的时候语气虚弱至极,感觉随时要倒地不起:“我发烧了……替我请个假……我去医院……”   辛曼听见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连忙问他在哪里。   “在马路上拦车,头昏开不了车……”   辛曼的心脏纠结扭曲。   “想去就去,一个也是请,两个也是请。”韩泽大发慈悲的放辛曼的假,“祁阳和高智明天就要回了,明天有得你忙的。”   祁阳就是英伦眼镜,高智就是澳洲袋鼠。他们两个上个星期被外派去美国拍摄几个美国选手的VCR,回来后意味着要加班加点剪辑片子。   辛曼坐在椅子上扭捏了一下,起身对韩泽说:“我去了。”   韩泽摇头苦笑。   辛曼在小区外打陆斌卿电话。他似乎是在睡觉,响了好久才接起,不耐烦的气若游丝的问了句:“哪位?”   “陆师兄……是我……”   陆斌卿来得很快,通红通红的脸,发白的唇。   陆斌卿接过辛曼手里拎的牛奶和水果,闷不吭声的走在前面。   她还真当自己是来看望同事的?牛奶?水果?   回到家后的陆斌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倒床就睡,不一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辛曼在客厅坐了会,见陆斌卿睡得沉,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走到玄关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微叹了口气,走进厨房。   冰箱里一片空,除了几罐啤酒几个鸡蛋。辛曼拉开橱柜门,看到一袋未开封的香米,认命的拆开包装。   好在陆斌卿家里下厨的工具还比较齐全。   辛曼用小火慢慢熬着粥,闻着米香,放了一小勺盐,关火,把粥倒进电饭煲里保温,又温了一杯牛奶。   陆斌卿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黑漆漆的,摸了摸额头,不再那么烫,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就是一整天没有进食,饿得慌。   打开灯屋子里一览无余,除了他,哪里有人影。   陆斌卿的心一点一点的发凉。   伸手拿起桌上苹果,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厨房里传来“嘀”的一声,陆斌卿的心跟着跳动了一下,缓缓走进厨房闻到一股米香,面无表情的打开电饭煲,皱着眉头嫌弃的看着里面一坨白花花的东西,犹豫了半分钟,弯腰拿出一个碗,嘴角隐约挂着笑容。   吃着黏糊糊干巴巴的粥,陆斌卿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容易……满足。   他打电话给辛曼的时候,辛曼正被杜倩追着打。   “我卿发高烧你竟然拍拍屁股走人!辛曼你有没有心!”杜倩向她砸去一个抱枕。   辛曼灵活的蹲下身躲开。   “你卿睡觉了!睡得和猪一样!我煮了粥的!煮了粥的!”   “你说谁和猪一样!”杜倩拿起什么扔什么,辛曼躲闪不及,被趴趴熊砸到胸,闷闷的发出一声“唔”。   “人家处处护着你,你倒好,提着牛奶水果上门,你真当你去看望生病的同事呢?”   辛曼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她和陆斌卿现在这种尴尬的关系,她除了送牛奶和水果,实在想不出还能送什么。   “哎哟……你别砸了!”辛曼头疼,一手提着趴趴熊,一手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手机。   最后辛曼是拿着手机逃回房间的。   手机刚贴上耳朵,那边传来一声温柔低沉的笑,就像一缕清风,拂过辛曼的心头。   “你……睡醒了?”   “嗯。”   辛曼抠着被子上的花纹,平躺着望向天花板:“厨房里有粥,还有牛奶……”   那头的人又笑了:“只有粥和牛奶,差评。”   辛曼腹诽,下次就给你喝白开水。   “你好些了吗?”   “还有点烧,晚上吃颗退烧药,明早应该就好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辛曼心里爬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义无反顾勇敢轻狂的年纪。   杜倩探进脑袋,见床上的人捂着嘴笑着,立马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我卿?”她比了一个口型。   辛曼点点头,把手机递给她。   杜倩深吸一口气,接过电话,如珍似宝的放在耳边:“您好,我是杜倩。”   那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杜倩一直“是”“好”“会的”简洁明了的回答,笑得眉飞色舞。   几分钟后她又把手机给了辛曼。   辛曼接过,在杜倩幽怨的眼神下,躲进厕所里。   第二天如韩泽所料,忙得不可开交。辛曼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电脑,手指飞快的操纵着鼠标和键盘,剪辑视频。   “过会再弄吧,先吃饭。”韩泽敲了敲她的桌子。   辛曼头也不抬,对他说:“你们去吧,帮我捎点就行。”   辛曼想的是,她多做点,祁阳和高智就能少做点,毕竟他俩马不停蹄的从美国赶回来,总该喘口气。   韩泽拗不过她,拉了祁阳和高智下楼吃饭。   “她这样我还真过意不去啊。”祁阳一步三回头的看向电脑前专心工作的女人。   “让她做吧,这样她心安。”   韩泽一进餐厅就看到靠窗的桌子那逆着阳光坐着一个人,慢条斯理的吃着餐盘里的饭。   “师兄,我要投诉。”韩泽语气不善,放下餐盘,坐到他对面。   陆斌卿头也不抬,无视他继续吃饭。   过了几秒,韩泽低声下气的诉苦,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撒娇的感觉:“小辛曼太拼了,一大清早就来了,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水也不喝,厕所也不上,入了魔的剪辑视频,连午餐都不吃!”   这样别人会以为他虐待下属的。   闻言,陆斌卿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剑眉拧在一处,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果真没有辛曼的身影。   “陆师兄你得管管她,省的被外人看去了以为我们整组人欺负她!”   陆斌卿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小口,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不急不慢的说:“这是她的工作,是她的职责所在。她魔怔也好,废寝忘食也好,都是她应该做的。在其位谋其职,我不会打击一个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下属的积极热情。”   韩泽“啧啧”了两声,可怜兮兮的叹了口气,抑扬顿挫的感叹:“哎……可怜的小辛曼啊……”   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陆斌卿脸上。   陆斌卿摇摇头笑了,端起餐盘起身,走过韩泽身旁时慢慢悠悠的说了句:“既然你们三个大男人面子挂不住,不如和她一起宵衣旰食。”   韩泽一惊,手里的勺子磕到汤碗,发出“哐”的一声,尴尬的笑着。   陆斌卿一副“下属如此卖力,我倍感欣慰的样子”,极温柔的朝他一笑,迈着长腿离开。    ☆、第十八章      “爸爸,为什么要停掉谭冉的节目?”苏紫紫一手抚着日渐凸起的肚子,一手撑着受重的腰,来势汹汹的质问自己的父亲。   谭冉追在她身后,想拦下她,却被她抢先一步推开书房门。   苏渐业看见自己双眼通红的女儿,狠戾的瞪了谭冉一眼,唯唯诺诺的对着电话的另一头说了句“明白”,那头的人似乎听到了苏紫紫的话,笑着说了句什么,苏渐业脸色暗了下来,眼睛里有着血雨腥风前的阴沉:“我明白,您放心。”   毕恭毕敬的挂了电话后,苏渐业随手抓起书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朝谭冉扔去,谭冉不躲不避,任由硬壳文件夹砸在他脸上。这是他应该受的,是他太狂妄自大自视过高。   “爸爸!”苏紫紫如豆的眼泪刷刷的掉下,摸着谭冉被砸红的脸,身子气得一抖一抖的。   “没事,没事。”谭冉把她的手抓在手心,安慰的轻拍她的背,“乖,这是我应受的。”   谭冉此刻最恼怒的,是那个在台里向苏紫紫打他小报告的人。苏紫紫休产假前交待过她台里的一个老朋友:事无巨细,一律上报。   如果不是那个人,苏紫紫也不会如此焦灼的找苏渐业对峙。   “老公……”苏紫紫窝在他怀里抽泣。   葛姝慧听见楼上的动静,慌慌张张的跑上楼,一见女儿躲在女婿的怀里哭泣,神色不悦的走进书房。   “这是怎么了?”   苏紫紫听到母亲的声音,直起身扑到她怀里,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苏渐业一个头两个大,转过身背对他们,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指着门口,说:“带她下去。”   葛姝慧向来不敢违背自己丈夫的意思,小声哄劝着女儿下楼。   “不去,我就要在这里,我就要一个说法!”   还没等苏渐业开口,谭冉摸了摸苏紫紫的头发,轻柔的劝着她:“乖,和妈妈先去吃点东西。都做母亲的人了,要勇敢一些对不对?我和爸爸有事商量,你乖乖的吃完东西,我就下去陪你。”   苏紫紫不甘不愿的点点头。   书房里回归宁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渐业盯着谭冉:“你知道你错在哪里?”   “不该让她知道这件事。”   苏渐业轻蔑的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谭冉:“你错在你目光短浅自以为是,你是个什么东西,接手了一个节目就夜郎自大刚愎自用,谁准许你擅自篡改台词?我唯恐被他们抓到把柄,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结果呢,你送上门去给人家当枪使,谭冉,你说我该不该停你的节目?”   谭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懊悔不已,他没想到这一层,他当时没想那么多……   他在走廊上背台词的时候正巧碰见了李英,她正准备下楼吃饭,见他如此刻苦功用,好意的看了看上头给他的台词本。   “中规中矩。”李英客观的评价,合上本后递给他,“我看了这几期,感觉……太平淡,似乎没有凸出你个人特色,这样观众会记不住你。台里给你设计套路似乎是按陆斌卿来的,我觉得埋没了人才。”   李英惋惜的摇了摇头。谭冉一听到“陆斌卿”三个字,嫉妒涌上心头。   他问李英:“英姐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让观众记住我?”   李英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成功,就得铤而走险,模仿前人的套路,永远都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所以谭冉才会嫉妒心膨胀,铤而走险的问了一个台本上没有的问题。没想到,适得其反,被人抓住了把柄。   “爸爸……是李英……是她怂恿我改台词的……”   苏渐业听了前因后果,大骂:“蠢货!愚蠢至极!”   他撑着紫檀木桌的双手青筋暴起,没想到……没想到李英……她那样一个明哲保身的人,竟然会站在那一边。   谭冉霎那间仿佛看懂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黑暗与阴谋,他垂下手臂,认命的低垂着眼眸。   “这段时间你不要上节目了,既然观众觉得陆斌卿行,那就让他代你上,不出一个月,他会乖乖求台里换人的。”苏渐业阴险的笑着,饱经世故的老脸上透露着权谋的奸诈,他让陆斌卿一次性上个够,一个人同时做两个大型节目,不死也得半残。   ……   会议厅里,方正强烈反对苏渐业的决定。   “让小陆一个人同时主持两个节目,他会吃不消的!”方正义愤填膺的拍案而起。   苏渐业笑眯眯的安抚他:“老方你先听我说,《走进大中华》原本就是陆斌卿的节目,他带会顺手得多,再说,两个节目的时间不冲突,也不是直播,私下多花些时间准备,相信他行的。”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古人的智慧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方正抿唇不语,这确实是个机会,但是……   “先问问本人意见吧。”   苏渐业得意的点头。   如他所料,陆斌卿一口应了下来。   他精心编制的网,正一步一步的将他圈进其中。   韩泽知道陆斌卿接下《走进大中华》后,眉头深皱,二话不说,从谭冉助理那接过策划书。   “下期访问李教授,原本该是这期,被推到了下期。”韩泽翻了翻,说到。   陆斌卿神色轻松的点了点头,松了松领带,开口:“明天我亲自去李教授家。你把下期采访的名单拟好。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韩泽第一次在陆斌卿嘴里听到感激的话,低头摸了摸发热的耳垂,羞赧的说:“师兄你这说的什么话。”   “人话。”陆斌卿低头悠哉悠哉的看台词本,冷冰冰的抛了两个字。   ……    ☆、第十九章      辛曼没有想到,苏紫紫竟然会亲自找上她。   她在咖啡厅里,端庄娴静的坐着,慢慢喝着纯牛奶。看见辛曼的身影,朝她招招手。辛曼忍住心中的反感,在她对面坐下。   “你找我有什么事。”开门见山的问。   “谭冉被台里停了,这件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辛曼由衷觉得眼前的女人很美,即便她挺着大肚子,丝毫不影响她美丽的容颜,倒添一丝母爱的亲和。   “苏渐业是我父亲,你也该知道吧?哦,苏渐业就是咱们的台长。”   辛曼听得心里烦躁,看见她凸起的肚子觉得讽刺至极。   “苏小姐,你约我出来就是炫耀自己的家世吗?”   苏紫紫淡淡一笑:“一部分吧。你看,就是因为我的家世,谭冉才会踹了你。”   辛曼无言以对,她承认,的确如此。   “那张结婚请帖是我让他发给你的,我就是想看看,那个耽搁了她八年的女人是何方神圣。”   辛曼沉默。眼睛死死的盯着落地玻璃窗外的红绿灯。   “后来我见了,也不过如此。”苏紫紫笑的很浅,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模样,“你以为攀上陆斌卿就能在五年内超过我?痴人说梦!”   辛曼转头,盯着她的脸,极轻的笑了两声:“不管你在我面前如何秀优越秀恩爱我都不在意,因为你们两个在我眼中压根就不足以引起我注意。但是苏小姐,你抢了人家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反以为傲?你不该躲回家藏在被子里偷偷窃喜才对吗?你肚子里的孩子满六个月了吧?你和谭冉结婚的时候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在我和谭冉分手前你就怀孕了,中间你扮演什么角色以什么身份做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辛曼眼里有着漠视一切的傲慢,与她对视。苏紫紫唯我独尊的气焰淡了些,低头慈祥的看了眼圆鼓鼓的肚子,那里面,有她和谭冉爱的结晶。   她不后悔。哪怕是她设下陷阱勾引谭冉。   这不是她今日的目的。   “你说……你五年内想超过我……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但是你要和我做一笔交易。”   辛曼静静等她说交易内容。   “陆斌卿很信任你,你帮我挖掘他的丑闻,只要一条就行,不需要你爆料,我保证除了我,没人知道是你做的。”   辛曼想拍桌狂笑,她只听说过一孕傻三年,没想到今天真见了。   “苏小姐,我想超越你,威胁你不是更直接吗?喏,人证物证俱在。”辛曼努了努嘴,朝她肚子和煦的微笑。   第三者。还有什么更能比这个引起公愤?   “我不屑于那样做,是因为我想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告诉你,超越你绰绰有余。苏小姐还是回家安心养胎吧,外面日头毒地烫人多的,万一一个不小心,您这精心得来的东西没了,那多得不偿失。”   苏紫紫脸上没了笑容。   “还有,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人。欺负我的人就是欺负我,你们这样欺负陆斌卿,不怕我哪天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吗?”   辛曼回到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祁阳和高智神色不明的看向她。韩泽拉了拉她的胳膊,把她拖到楼梯间:“苏紫紫找你了?”   不得不说,韩泽怕了,他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辛曼反戈,陆斌卿的身体已经够疲惫了,如果辛曼再叛变,陆斌卿整个人会崩溃的。   辛曼豪气干云的拍了拍韩泽的肩膀:“韩大,你要相信我,对我好的人我会涌泉相报,对我坏的人我记仇一生。”   韩泽愣了愣,“嗤”的一声笑了。   陆斌卿还在忙着查阅资料。一个月都没睡好的他眼皮底下一片青紫。他伸手拿起杯子,发现里面的咖啡已经见底。   辛曼捧着一杯牛奶蹑手蹑脚的推开办公室的门,陆斌卿正巧抬头撞上,她尴尬的笑了笑,大方的推门走了进去。   “喝点牛奶,少喝点咖啡,你都几天没睡啦?连化妆师都说给你化妆耗时长了。”   陆斌卿:“过来,给我抱抱。”   辛曼耳热,脑门子一下就红了,看见陆斌卿疲惫困倦的神色,乖乖的走到他身侧。陆斌卿侧过身,双臂圈着她的腰,头轻轻的靠在她的肚皮上,闭目养神。   因为同时接了两个节目,再加上他力求尽善尽美,这一个月里,陆斌卿几乎每夜只睡几个小时,连午餐的时间都在修改台本。   “苏紫紫今天叫我出去了……她……想收买我……我骂得她哑口无言。你放心,你在台前打仗,我在幕后替你守好后方,让你无后顾之忧。”   辛曼的脸烫得可以蒸鸡蛋了。幸好陆斌卿闭目看不见。   陆斌卿圈着她的双臂收得更紧,辛曼伸手不轻不重的按着他的太阳穴。   “过段时间我会去美国,采访一位美籍华人,Rupert chen,你……在这里乖乖的,等我回。”   辛曼心都快暖化了,拼命的点点头。听见他低低的笑了声,宠溺的说:“小傻子。”   ……   陆斌卿带了另一个团队离开,韩泽留在台里负责拍摄下期挑战者的VCR。   “克里斯提娜要求女记者访问,韩大,派我去吧。”辛曼毛遂自荐,巴结的趴在韩泽腿边,忽闪忽闪的眨着大眼睛。   韩泽通透的看着她,语气上扬的“嗯”了一声:“假公济私?”   辛曼虚心的笑了笑:“反正你不能派祁阳和高智去,她需要女记者!”   韩泽压了压鼻梁骨,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脑袋:“大小姐,这是催眠鲨鱼,你当是催眠金鱼玩啊。”   克里斯提娜的挑战项目是一分钟内催眠礁鲨,让礁鲨在她手心倒立一分钟。为了能顺利完成挑战,克里斯提娜要求只能派女记者随她进入海底拍摄。韩泽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在毛遂自荐的女记者里选个几个成熟稳重的,唯独忽视了辛曼。陆斌卿前脚去了国外,后脚他把他女人派去和鲨鱼玩耍,回来要看见辛曼缺胳膊少腿,不把他活剥生吃才怪。   和鲨鱼打交道可不是那么好玩的,未知的风险太多了。   “韩大,好不容易有次上镜的机会,让我去吧!”辛曼亦步亦趋的跟在韩泽身后,他去茶水间她也去,他去洗手间她就在门外等着。   韩泽刚想躺下午睡就看见眼前放大的一张脸,那点朦朦胧胧的睡意立马消散,身子一惊,痛苦的捂着脸。   “韩大,你不能这样偏私,她们都去了,我不去,人家会说闲话的。”   辛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韩泽嫌弃又烦躁的挥了挥手,只想把眼前的她驱赶到美洲去,眼不见为净:“去去去,您去吧,是死是活您自己自求多福吧。”    ☆、第二十章      盛夏的夜是燥热的。   杜倩斜躺在窗台上,偏头抵着窗户,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她默默的看着街道上的霓虹灯,细长的手指在窗户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两个字。   窗户上没有雾,一片透亮。   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哪两个字。   她劝辛曼行乐须及时,该放下的就放下,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守着一份执念过了这么多年。   越容易情动的人就越容易犯傻。   杜倩深深叹了口气,想起那个白衣黑裤的少年,再不回,她就要忘了他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快速的抹去眼角的泪水,怡然起身走到玄关处。   “你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辛曼歉意的笑了笑,拿过拖鞋换上:“最近你卿忙得不可开交,作为队友的我呢,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杜倩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双手环抱着胸,说:“你们台这是把我卿当机器人操呢?”   辛曼搂过她的肩把她带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舒坦的躺在沙发上:“你卿乐在其中呢。”   杜倩不理会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对了,我明天要出差!”   这么重要的事,还是要和杜倩交待一声的。   “去哪?”   杜倩问她。   “加勒比海。”   辛曼兴奋不已,这是她第一次出国,还是去她心心念念的美洲!   “去采访海盗?”   杜倩漫不经心的打趣她,辛曼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杜倩耸耸肩,得知她大概三天就回后,慢条斯理的回房。   陆斌卿的电话定时定点的报到。   “陆师兄我要出差了!”辛曼迫不及待想告诉他这个消息。   陆斌卿早就知道了,在她锲而不舍的追在韩泽身后时,韩泽就打电话向他求助。陆斌卿的原话是:到时候台里会做好保护措施,威胁不到她们的性命,既然她那么想去,就让她去吧,也是一次历练。   “我要去加勒比海,加勒比海呀!我只在电影里看过!师兄,你说我们拍摄完了能自由活动吗?”   陆斌卿听着电话里的欢声雀语,能够想象到她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样子。   “进行顺利的话,可以有一天活动时间。”   “那我去找你!”辛曼想也没想的开口。   陆斌卿笑意涌上心头,却又不想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跑来跑去:“我去找你。这边已经结束了,明天和Rupert chen吃完饭后,我过去找你。”   辛曼就像泡在蜜罐中一样,赧颜羞色的一直点头,低声对着电话说:“我等你。”   在陆斌卿的世界里,最美的情话莫过于此时此刻辛曼对他说:我等你。   辛曼说了一个多小时,睡意渐起。   每晚陆斌卿和她打电话,基本上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在说话,虽然他一直在低笑,但偶尔说上一两句金句,却能让她醍醐灌顶。   “不说了,好累,我想睡了。”辛曼握着发烫的手机,气息怏怏的说。   陆斌卿叮嘱她:“必需品要准备好,最好带些药。”   “知道了。”辛曼嘟囔,听他又嘱咐了几句,满心欢喜的挂了电话。   ……   “听说,你要去加勒比海?”芳姐很惊讶,一向眼高于顶的苏紫紫竟然会主动约她喝下午茶。   她的肚子像一只涨大的气球,脸上估计是起了雀斑,涂着浓厚的粉底,白的吓人,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苏紫紫的手虚握成拳,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问:“明白了吗?”   芳姐脸色很难堪,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她就是杀人凶手啊。   “想清楚,您都三十三岁了还没坐上主任的位置,错过这次机会,您可能再也爬不上去了。”   苏紫紫下了一剂猛药。   芳姐犹豫了。   “台里已经做好了危急防护,威胁不到她的性命,最多就是受点伤。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道呢?”   芳姐依旧踟蹰不定,苏紫紫撑着桌子缓缓起身,对她温柔一笑:“您慢慢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您比我更懂。”   ……    ☆、第二十一章      加勒比海以印第安人部族命名,译为“勇敢者”。   这里是海盗的天堂。也是海边旅游的圣地。   辛曼趴在船边,尽情欣赏着夜间的美景。到了海岸后,她见到了克里斯提娜,一位和蔼可亲的意大利女人。   她说他们舟车劳顿,一路奔波,明天再下海拍摄。   辛曼感叹,她的中文造诣真高。   黑色的天空上星罗棋布,凉风习习,海岸上有篝火晚会,一群人围在那热热闹闹的,辛曼静静的躺在一旁的长椅上,仰面朝天。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她的手被一旁的人紧紧的握着,就这么堂而皇之,光明正大。   “师兄,这样会不会太不……忌讳了?”   辛曼用了一个比较含蓄的词。   陆斌卿偏头看着她,眼里映着辰星,明而亮的双眸就像浩瀚无垠的宇宙里一颗星辰,闪着耀眼的光芒。   自从那次辛曼表露心迹后,陆斌卿嘴上体贴的说“慢慢来”,行动上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告了自己的所有权。上班坐他的车去,中午吃饭时他在哪她就得在哪,下班后他送她回家。这样的明目张胆,瞎子都心知肚明了。   “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做,做完访谈不回国长途跋涉来这里干嘛?”   辛曼用另一只手捂着脸,羞死了,她的脸现在肯定特别特别红。   陆斌卿牵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两人躺在两张长椅上,惬意的看着天空。   永远。   辛曼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呆滞的转过头盯着他俊朗的侧脸。   怎么会有永远,她怎么敢奢求永远呢。   苏紫紫说谭冉是为了名誉地位抛弃了她,她不怪他。一个人的一生有太多东西要去追求,要去完成,要去实现,儿女情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一个人能被爱多少年呢?一份爱又能保质多久呢?她见过太多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都变成了凑活过日子,激情散去,只剩下将就。她再不敢奢求,她一往无前的勇气早就在这八年里消磨殆尽,她认清了现实,也看透了现实,不过得过且过的罢了。   陆斌卿是多么会察颜观色的人,紧紧的捏了一下掌心里的小手,朝她的方向侧躺身子,手伸到她身后,摸着她的后脑勺,深情的凝视着她。   活在当下吧,辛曼想。   人生有太多未知数,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   辛曼要下水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克里斯提娜开玩笑:“你这么美,待会来的都是雄鲨可怎么办。”   辛曼噗嗤一声笑了。同行的四位女性也笑了。   “别紧张,它们很听话。”   辛曼吸了口气,微笑点头,跟摄像师示意可以开始。   陆斌卿在酒店里整理这次美国之行的采访稿,拿起电脑旁的水杯喝了一口,喝得有些猛,一口水仿佛堵在了心里,闷得慌。他起身走到阳台,深邃的目光看向远处水天一色的地方。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现在在加勒比海进行现场报道。您看到的就是我们的挑战者克里斯提娜。”克里斯提娜和观众打了个招呼,戴上了潜水面镜。   “克里斯提娜已经准备就绪,她今天要挑战的是60秒内催礁鲨,使之在其掌心倒立一分钟。加勒比礁鲨是生活在加勒比海鱼的一种大型鲨鱼,体长可达3米,体重可达90.7公斤,属于大型食肉性鱼类。今天,她能否成功呢?我们拭目以待。”   辛曼干脆利落的说完,戴上潜水面镜,跟在克里斯提娜身后向海底游去。   渐渐的,她看到了一大片白色的平地,是一整块珊瑚礁。她们着陆时掀起了一阵泥沙,镜头前飞扬一片白茫茫的东西。等沉静下来后,摄像师擦了擦镜头,调整好焦距,对准克里斯提娜。不一会儿,几头小鲨鱼游了过来,辛曼牢记克里斯提娜的叮嘱,不要惊慌,故作镇静的在镜头前比划。   又一会儿,前方来了两头大礁鲨。   摄像师的手有些发抖。她身后的三名女记者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克里斯提娜见怪不怪,亲昵的和它们交流,抚摸着它们的身体。   辛曼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头野生鲨鱼,在她身边来去自如,她想起小时候去水族馆,看见鲨鱼朝她游来时吓得躲进妈妈怀里直哭。跟海底比起来,水族馆还真是小巫。她回去一定要告诉王华女士,她和鲨鱼做了一次亲密接触。   鲨鱼围绕着克里斯提娜游来游去,似乎都求着她抚摸。克里斯提娜安抚的摸着它们,挑选了一头小鲨,一手抓住它的鱼鳍,另一只手心朝上张开,鲨鱼顶着她的手心,缓缓倒立了起来。克里斯提娜松开抓住鱼鳍的手,鲨鱼像被催眠了般,温顺的倒立在她手掌心。   太不可思议了。辛曼震惊了。   她竟然做到了。   另一名记者在用秒表计时。   15, 16,17……   辛曼背后的一双眼里闪过刀光剑影。   倏然,鲨鱼尾部扇了一下,似乎被什么惊醒,扭着身子游走了。   平地掀起一阵白沙。   辛曼不由自主的被水波击得后退几步,一双有力的手撑住了她的背,辛曼眼镜上全是白沙,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的力量消失了。   辛曼抹了抹镜片,克里斯提娜已经在寻找下一个催眠目标。   摄像师重新对好焦距。只见克里斯提娜跪了下来,一头小鲨安静的躺在她的双腿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她一下一下的摸着小鲨,轻轻的扶着它站了起来。小鲨乖巧的在她手掌心倒立。   开始计时。   辛曼从没觉得一分钟时间如此的长。她静静的看着秒表,24,25,26……   小鲨没有苏醒的迹象。   周围的鲨鱼似乎也静了下来,原地不动。   58,59,60……   克里斯提娜露出胜利的笑容,摸了摸小鲨,小鲨大梦初醒,摆着尾巴傲娇的游走。   摄像师示意辛曼赶紧到镜头前。   辛曼恍然大悟的游到镜头前,朝着镜头露出祝贺的微笑。   电光火石间,克里斯提娜和摄像师惊恐万状,原本安静的水底一下子沸腾了起来。那几头静止不动的鲨鱼开始向辛曼发动攻击。   辛曼不明就里的回过头,只见一头体型庞大的鲨鱼露着尖锐的利齿朝她扑来。   霎那间心跳仿佛停止。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不要。辛曼嘴里冒出一连串气泡。   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倒在地,躲过了一劫。成年礁鲨在海里打了个回旋,游到离辛曼不远的上方,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几名女记者吓得瘫倒在地,气都不敢出。   辛曼匍匐在地,她看不清,右手摸到一条滑溜溜的东西,像绸带一样,她不敢动。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成年礁鲨身后的几头小鲨快速的调头离开,成年礁鲨等小鲨游远,立刻撤退。   克里斯提娜见状匆忙的游到辛曼身边,提起她的潜水气瓶,似乎抓了什么东西在手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拖着她向水面游去。   陆斌卿的眼皮一直在跳,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惴惴不安。他租了一艘游艇,向水天一色处疾驰。   辛曼昏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再醒来时,眼里一片白,鼻尖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她的手被人紧紧的抓住。   眼里白茫茫一片。   那人在她耳边撕心裂肺的喊:“辛曼!看我!看着我!辛曼!”   辛曼闭上沉重的眼皮,又昏了过去。   陆斌卿心力交瘁的握着她的手,她单薄的身子没有一丝温度,惨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只有那微弱的心跳证明她还活着。   辛曼记得小时候奶奶给她讲人被吓破胆的故事,她想,她要被吓破胆了。   陆斌卿半步不离的守在病床前。   克里斯提娜推开病房门,落了锁,站在床尾。   陆斌卿眼里只有虚弱的躺在床上的辛曼。   “当时这个东西挂在她潜水气瓶上。”克里斯提娜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细长的橘黄色绸带,像蛇一样。   这是鲨鱼最讨厌的颜色,无疑会引起鲨鱼的攻击。   陆斌卿眼里有着血雨腥风的憎恨与愤怒。   他颤抖的手接过那条橘黄色的绸带,愤恨的捏在掌心里。   “她下水前肯定没有这东西。”克里斯提娜提醒他。   陆斌卿了然,冷冰冰的说道:“多谢。”   那些想害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克里斯提娜叹了口气,今天,她算是长见识了。   什么是尔虞我诈,什么是勾心斗角。   辛曼醒来后痴痴呆呆的,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说话!说话!辛曼!和我说说话好吗……”   陆斌卿痛苦万分的抓着她的肩膀,辛曼眼底一片迷茫,浑浑噩噩似乎被抽走了魂。陆斌卿后悔了,他不该让她来的,他不该让她一个人下水的!   又一次的失去,又一次被抛下,又一次剩他一个人。   “曼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斌卿的脸贴着她的手,辛曼隐约觉得指尖沾上了什么东西,湿湿的。   “我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离开了,我趴在她床前,看着她闭上眼睛。我摇她,怎么也摇不醒,我抓着她变冷变冰的手,我怕她睡觉冷,抱了一床又一床被子给她盖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亡,第一次面对失去。辛曼,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吗……”   辛曼指尖微微颤抖。   “我妈妈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她是个话剧演员,在舞台上就像一个精灵。她的钢琴弹得很棒,小时候只要我哭,她就弹钢琴给我听。你还没有听过我弹琴对不对?下次我弹给你听好不好?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陆斌卿语气里有着恳求,甚至是卑微。   那晚陆斌卿一直抱着辛曼,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话。   辛曼眼神仍旧空洞。   韩泽听说了辛曼的情况,心中愧疚丛生,听从陆斌卿的安排,通知了刘静。   刘静心里一紧,马不停蹄的飞去了美国。   “曼曼,你看看姐姐……”刘静看见辛曼呆滞的模样,眼泪哗哗的流。   陆斌卿坐在床头,抓着辛曼的手不放,狼狈不堪的模样哪里还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也不知道是几日没睡了,眼皮底下一片青紫,胡子拉碴的。   “你滚!都是你!”刘静怒由心生,一把推开陆斌卿,把辛曼抱在怀里,指着他恶狠狠的说,“要不是你,曼曼会这样吗?”   陆斌卿低头不语。   廖凡扯过刘静,示意她少说几句。   刘静红着眼,噼里啪啦的骂着陆斌卿。   陆斌卿站在那默不作声的受着。   “您说您大户人家的儿子,搁这来招惹我们这些个小门小户干嘛,您招架得住那些狂分暴雨,想动您的人不敢朝您下手,就拿我们这些没后台没背景的开刀。您要是真心为曼曼好,就离她远一些。”   廖凡出声呵斥:“住嘴!”   刘静恶狠狠的回瞪廖凡,倒也是闭上了嘴。   病房里突然沉寂。   一只小手轻轻的抚上刘静的肩头,气若游丝的说:“姐姐……不要怪他……”   陆斌卿眼神霎时间清明,从刘静怀里扯过她,拥在自己怀里,欣喜若狂:“你醒了!你醒了!”   辛曼的小手撑着他的胸口,抬头看了眼他满是胡碴的下巴,心头泛起一阵阵酸涩。   “我没事……不要难过……”辛曼从他怀里退出来,看向刘静,抬手替她擦掉眼泪,“不要哭,我没事……”   刘静一头扎进自家老公的怀里,埋怨道:“小兔崽子,吓死我了。”   辛曼淡淡的笑了,靠在陆斌卿怀里,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   陆斌卿的反击开始了。   来得迅猛且猝不及防。   《走进大中华》这一期请的是c市刚刚走马上任,被媒体评为最年轻的副市长,李端言。   李副市长一点架子也没有,熟稔的和陆斌卿聊天。   “我还记得咱俩小时候打架的事。”李端言看似漫不经心,听者却有心。   陆斌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打了半天,最后打了个平手,回家被各自的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当晚被拎着去对方家里道歉。”   李端言忆起儿时的往事开怀大笑:“大院里就属咱们两个是霸王,联手起来整得整个大院里鸡飞狗跳。”   他又接着说:“87年风靡武侠电视,咱们两个心血来潮学着里面拜把子,拜天拜地拜对方,歃血为盟,最后被人告状到父亲那,又被揍了一顿。”   李端言知道这一段不会播出去,他不过是说给某些人听罢了。   台里大多数人都知道,陆斌卿的母亲是位话剧演员——他就职简历上有写。至于父亲,陆斌卿从来没有提过,哪怕少数人心里清楚,也不敢多言。于是众人就觉得,他出身演员之家。殊不知,他出身大院。   和现任的副市长还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哥们。   台里掀起一阵风波。   采访结束,李端言提出要见辛曼。   “我要见见是何方神圣,能收了你这个混世魔王。”   他让司机先走,自顾自的坐进陆斌卿车里,忽略他幽怨的眼神,一副“不给我看我不走”的模样。   辛曼整个人还处在飘飘乎乎的状态中,如踩云端般,还没来得及消化晚上录制的那期节目。   陆斌卿出身大院。   陆斌卿和李端言是拜把子兄弟。   李端言是c市的副市长。   那陆斌卿……   辛曼早就猜到他出身不平凡,毕竟他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是后天模仿不来的,却没想到是这般的不平凡。是她目光短浅,识人不深。   陆斌卿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她怎么了。   辛曼想了想,又摇摇头,勾着他的胳膊:“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的九族吧。”   陆斌卿闻言一愣,弹了弹她饱满光洁的额头:“古装剧看多了,胡闹!”   辛曼言笑晏晏的戳着他的腰。   李端言看见这温馨的一幕,想起某个让他恨之入骨又爱之入骨的人,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   爱情有千百种,但我只想要一种,有你在的那一种。   辛曼上车时吓了一跳。小市民没有见过活灵活现的大人物,乖巧的坐在副驾驶座上不言不语。   “她这是怎么了?”李端言打趣的问。   陆斌卿瞪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被你吓到了。乖,咱们不怕他,他有裸照在我手上。”   辛曼惊讶的瞪大双眼。   “你说的是咱俩一起洗澡的那张裸照?”李端言似乎记得那是五岁的时候照的吧。还是在自己家,李夫人照的,洗了两张,一张给了陆斌卿,一张她自己存了下来。   辛曼似乎听到了某两个关键词,脸刷一下又红了。   陆斌卿,裸照。   吃饭的时候辛曼很老实,也不在他盘里寻吃的,乖乖的吃完自己的饭,静静的坐着听他们聊天。   晚饭后,陆斌卿开车送辛曼回家。看见她站在阳台上朝他挥手,嘴角上扬,发动车子离开。   “你们还没同居?”车上只剩他们两个人,某人本性全露。   陆斌卿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   “这丫头还不错,没什么心眼。”   “那是。不然我为什么心心念念的追她。”   陆斌卿颇有些自豪,想起李端言和他家的那位,觉得更值得炫耀了。   “家里是做什么的?”   “教授。”   “那也是书本网啊,你赚到了。”李端言放了一张碟,车里响起缓缓的音乐声。   “感谢大家在同一时间收听《与失眠的你同在》,我是小辛……”   李端言听着熟悉的声音,大吃一惊,看着陆斌卿淡定的换了一张碟,愣了半分钟才开口:“那是……她?”   “恩,她之前做的节目。”   李端言默哀三分钟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兄弟,你栽了。”   陆斌卿笑得很灿烂:“我乐在其中。”   想到年李端言不也是为了某人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好意思说他吗?   “送你去酒店,你住哪家?”   李端言摇摇头:“不住酒店,住你家。”   陆斌卿疑惑的看了他两眼。   “住酒店被媒体拍到了会乱写,住你家吧,省得麻烦。”   “行。”陆斌卿调头,径直朝自家方向开去。   陆斌卿醒了一瓶红酒,两人躺在沙发里悠闲品着。   手机铃声响起,陆斌卿自嘲的一笑。   “还是惊动了如来佛。”李端言戏谑的盯着他。   陆斌卿说了句“自便”,走到阳台上接起电话。   “你还是妥协了。”浑厚的声音透着胜利者的喜悦,陆晋国躺在书房的藤椅上,轻轻的摇晃。   陆斌卿沉默不语。   “听说……叫辛曼?”   陆斌卿的脸色凝重,呼吸声不由自主的加重。   陆晋国翻着资料,淡笑了两声:“模样倒是清秀。”   “收拾一下东西,明天随我去访法,我记得,你法语还可以。”   陆斌卿听着他的话,脑海里闪过很多场景,温馨的,失望的,伤痛的,隐忍的,最后停格在那一张消瘦悲恸的脸上。   不甘的失望的闭上眼睛。   陆斌卿闭上酸涩的双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台里还有工作,我不能走。国家人才那么多,不缺我一个会法语的。”   沉默良久,电话那头发出闷闷的一声“哼”,挂了电话。   “和那位闹翻了?”李端言又开了瓶红酒,给自己倒了杯,小口小口的抿着,任其一点一点的侵蚀自己的理智。   陆斌卿端起自己那杯,一口饮尽。   “给你个忠告,孙悟空怎么也翻不出五指山,要想活得顺心,还是顺从的好。”   “那你现在,顺心吗?”陆斌卿反问。   李端言摇摇头,眼里混沌模糊:“我就是前车之鉴,早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当初一定乖乖的听老头子安排。”   李端言醉了,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头藏在抱枕下面,一动不动。   陆斌卿用脚踢了踢他的腿,见他没反应,拎起抱枕扔到单人沙发上,手臂穿过他的背部,把他扛了起来。   李端言的头靠在他的颈部,喷着热气,嘟囔:“芸芸……”   陆斌卿躲着他的头,费力的把他扔到床上,嫌弃又无奈的摇摇头。   他要他顺从,陆斌卿嗤笑,他怎么可能顺从。    ☆、第二十三章   陆斌卿清早被火急火燎的电话吵醒。   打给他的,是方正。   “昨天老孟播新闻的时候神色就不对,半夜回去突发心脏病,现在人还在医院抢救,我马上去第一医院,你赶紧过去!”   陆斌卿听见电话那头此起彼伏的交谈声,脑袋一片空白。   老孟和李英是一辈人,陪着台里度过风风雨雨的功臣,也是手把手带着陆斌卿走到今日的人。   陆斌卿胡乱洗了脸,急匆匆套上外套出门,按了下行键,电梯停在原楼层没动静,陆斌卿气急败坏的捶了一下电梯门,推开安全通道门向下跑。   等他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外已经七七八八的站了几位同事。   “赶紧的,斌卿!”李英推了推他,把他推进病房里。   老孟插着呼吸器,无力的躺在病床上,睁着眼,干巴巴的等着谁。   “支撑住,她已经知道了,马上回。”陆斌卿握紧他冰凉的手,心里一惊,命令医生赶紧开暖气。   老孟年轻的时候犯过一些错误,结发妻子悔恨离去,带着女儿回了台湾。他的女儿比陆斌卿小几岁,每年会抽空回来看看老孟,但是他的妻子自离开后,再也没和老孟见过面。   爱得太真,所以怨得太深。   老孟这十几来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偌大的三层楼别墅,他只睡一楼的一间小房。离开了台里,他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老孟听到了他的话,只是摇头。浑浊的双眸呆呆的盯着他,不住的摇头。   陆斌卿知道他在等谁。   他艰难的反手抓住陆斌卿的手,眼里有着渴求。   陆斌卿俯下身,听他断断续续的说:“帮我……把这条路……走完……”   “我答应你。”陆斌卿回得急切,生怕他下一秒就带着遗憾离世,“支撑住,她快回来了。”   老孟点点头。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陆斌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孟娇。孟娇双眼通红的直奔病房,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嚎啕大哭声。   陆斌卿脊背一凉,倏地站了起身,头有些发昏,腿骨一软,他赶紧扶住墙壁,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远处一位扮相华贵的女子踱步而来,听见孟娇的哀嚎,脚步一顿,默默的低下头,再抬起头时,眼眶里俱是泪水。她转身,急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师母!”陆斌卿叫住女人,他预感那就是老孟的结发妻子。   女人没有回头,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有些过错,一旦犯了就是悔恨终身。   医生匆匆的来,抱歉的摇摇头。   孟娇哭倒在和她同行的男子怀里。   陆斌卿准备回去时发现自己开不了车,手不停的打颤,怎样也握不住方向盘,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很多场景,他握着一双冰冷的手,垫着小椅子给她盖被子,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直到第二天她都没有醒来。陆斌卿无助的跑去邻居家里求助,然后来了好多人,他们把她带走了,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一双捂不暖的手是陆斌卿的魔怔。   “来接我好吗……”陆斌卿声音里有着恳求。   辛曼打车赶到医院,找到他时,他正埋头趴在方向盘上。辛曼蹑手蹑脚的上车,还是惊动了他。   “我听说了……你……别难过。”   陆斌卿双手圈过辛曼的腰,脑袋枕在她的双腿上,闻着她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香。   辛曼心疼不已。   她轻轻的拍着陆斌卿的背,温暖的手心放在他的脸颊上。   “有太多人教我们怎样去看待生,却没有人教我们怎么去面对死。我三岁的时候,毫无防备,我母亲……去世了,没有人教我死是什么,就那样突如其来,我被迫明白了死:再也看不见,再也摸不到。我捂着她冰凉的手,却越来越冰。”   “我有一双不冷的手!”辛曼紧紧抱着他的脑袋,俯下身吻在他的眉尾。   陆斌卿侧过头,扣住辛曼的后脑勺,吻上她淡粉色的唇。   陆斌卿第一次见到辛曼的时候是在校庆上,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当时辛曼就走在她前面。她眯着眼睛笑盈盈的对旁边的女生说:“我有一双不冷的手,不管温度多低,我的手都是热乎的!”   陆斌卿仿佛听到了千里冰封解冻的声音。   “曼曼……曼曼……”他含糊不清的龃龉。   辛曼双手捂着他的脸,轻声回应他:“我在。”   亲爱的,你若在攀登险峰,我便在你身后跟从,你若在砥砺前行,我便在你身旁陪同,不管山高路远,荣辱浮沉,我都愿意一路相随。   ……   老孟下葬的时候去了很多人。   老天爷似乎也在悲悯,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辛曼看着飘零的落叶,心生悲凉。   一叶知秋。原来秋天已经来了。   孟娇身旁站着一位高大俊秀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撑着伞,为孟娇遮风挡雨。   老孟走了,带走了一代人的回忆,从今以后,他的音容相貌将停留在那个尘封的记忆里。   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女人偏头看向窗外,静静的看着满地萧瑟的落叶,垂眸一笑。   再也回不去的月牙泉边。   孟娇留了下来,她的母亲没有阻拦,只身回了台湾。   老孟走得猝不及防,台里应对不及。陆斌卿临危受命,放下手里的一切,接替老孟。   陆斌卿答应过老孟,帮他走完这条路。   谭冉复职,继续主持《走进大中华》。   在陆斌卿力荐下,韩泽接档《挑战者》。   “辛曼姐,你不用陪我,我可以。”孟娇神色憔悴,眼里始终有化不开的伤痛。   辛曼这段时间一直陪她散心。   “你对A市不熟悉,我正好带你到处转转。”   孟娇浅浅的笑:“我后悔,陪爸爸的时间太少了……”   辛曼微微叹了口气。   “辛曼姐,你说爸爸会怨恨我吗?”   她抓住辛曼的手。   辛曼摇头:“不会。没有一个父亲会怨恨自己的孩子,他只希望看到你好好的,只要你过得好,他就能安心。”   孟娇眼眶微红,辛曼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我会的,我会的……”孟娇侧脸不让辛曼看见她的眼泪。   辛曼无法感同身受,她至亲的人健在,她没有体会过那种挖心的疼痛。   她只能默默陪同,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   “最近还做梦吗?”谭亦杰给辛曼倒了杯温水,拉上窗帘,遮住耀眼的阳光。   辛曼接过,默默点头。   是的,自打那日从加勒比海回来后,她每夜都会做噩梦,惊醒后,一身冷汗,那种后怕感从头到脚席卷而来。   她没有和陆斌卿说过。   谭亦杰收回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本正经的问她:“你和他说过吗?”   辛曼摇头:“台里最近风波不断,我不想让他分心。”   陆斌卿接替新闻后,台里一部分势力发生了大转变,而谭冉的回归,无疑是他们的对策。双方势均力敌,于是都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落井下石,趁机攫取利益。   听说苏紫紫为了早日回台,提前一个月进了医院,破腹产下了一名男婴。   辛曼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他太不尽职。”谭亦杰冷着脸评价。   辛曼嗤笑:“这也与病情相关?”   “作为你的心理医生,郑重的告诉你,很相关。”   辛曼觉得自己是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建议你,不妨弄清楚鲨鱼为什么会突然攻击你,这才是症结所在。”谭亦杰坐在她面前的矮凳上,交叉着双手,严肃的对她说。   辛曼微微点头:“忙过这一阵子,我就去。”   之后他们一直在闲聊。   “谭医生,这费用就不能打个折吗?”辛曼嘟囔着,拿着缴费单心疼自己白花花的银子。   “不能。”谭亦杰义正言辞的拒绝,“你单方面踢我出局的时候,怎么没给我打个折?”   辛曼窘迫,低头不语。   自己明明挂的是普通号,结果变成专家号,专家号就专家号吧,专家还是你,说白了就是想赚她的钱。   “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我每星期耗在你身上两个小时,赚的钱还要请你吃饭,吃饭的钱比看病的钱还贵,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谭亦杰正儿八经的给他算账。   辛曼竟然无言以对。   “说吧,今天吃哪里?”   “今天不吃,我要回去陪我卿。”辛曼拎起包走人,朝他挥挥手,“下次请我吃豪餐。”   “见色忘友的家伙!”谭亦杰恶狠狠的说了句。   ……    ☆、第二十四章      陆斌卿今天在家里下厨,邀请孟娇和她的男朋友。   “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辛曼想起那次在他家,只看到一袋未开封的大米。   陆斌卿正在烧可乐鸡翅,把可乐倒进去浸没鸡翅后,盖上锅盖,回过身敲了一下悠闲坐在流理台上磕瓜子的某人。   “敢揶揄我,嗯?”   “陆斌卿,你弄掉我瓜子了!”   辛曼手里的瓜子因为他的俯身掉了一地。   他一吻饮毕,心满意足的从玻璃罐里又抓了一把瓜子给她。   辛曼闻着鸡翅香,魂都要飞起来了。   “我小时候体质弱,每年变天的时候都发烧,我又特别怕打针,我妈妈就用可乐鸡翅诱惑我。所以我再打针时,一想到能吃可乐鸡翅就不那么怕疼了。”辛曼跳下台面,从背后圈住陆斌卿的腰,感慨万分,“能吃到可乐鸡翅,真好。”   陆斌卿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的手覆上她的手,淡淡的说:“以后每天做给你吃。”   “别。”辛曼从他腋下把脑袋伸到前面,“我妈说了,过犹而不及,有些东西一但过度了,就不那么弥足珍贵了。”   陆斌卿沉思:“见地高深。”   “所以如果你惹我不开心,就要做可乐鸡翅来赔罪听到没?”   辛曼拱了拱他的腰。   陆斌卿声音里带着喜悦:“遵命。”   门铃响了,辛曼欢天喜地的跑去开门。   “打扰了,辛曼姐。”   孟娇现在已经比前段日子好多了。她原来在台湾的总公司正好在这里设立了分公司,孟娇申请调职过来。   她的男朋友比她大三岁,两人同在一家公司。   “打扰了。”男人谦和的一笑,放下手里的礼品。   “我也是打扰者。”辛曼笑道,“我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见他第一眼时,辛曼就有这个感觉。   孟娇故作醋意的喊陆斌卿:“陆哥哥,你女朋友当然我的面光明正大的搭讪我男朋友!”   这的确是搭讪的经典台词。   辛曼追着孟娇,一边挠她痒痒一边说:“都说三岁一辈分,我好歹大你三岁,你这小丫头怎么就不懂尊老呢。”   “我只听过三岁一代沟,还没听过三岁一辈分呢!你杜撰的吧?”孟娇笑嘻嘻的躲着她的手,一下扑进男朋友的怀里,看着辛曼气急败坏的进厨房寻安慰。   “你妹妹欺负我。”   辛曼看见起锅的可乐鸡翅,心思早就飞了。   陆斌卿哪能不知道她,孟娇能这么快恢复开朗,辛曼功不可没。   他在辛曼颊边落下轻轻一吻,用筷子夹了一块鸡翅给她:“抢先版,小心烫。”   辛曼咬了一口,呼呼的吹着热气。   “正式介绍,我是孟娇的男朋友,关淳。”   关淳因为开车来的,以茶代酒敬了陆斌卿一杯。   “我是孟娇的哥哥,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你们有需要就开口,不怕麻烦。”   孟娇在A市孤苦无依,也就只剩下他一个可以依靠的了。陆斌卿向来受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老孟当年手把手教他,这份情,他也只能还给孟娇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孟娇在走之前说:“陆哥哥,我想把爸爸的别墅卖了,那个太大了,就我和关淳两个人住,太冷清。”   陆斌卿眼神暗了一下,点点头:“那是你的财产,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孟娇欢喜:“你这里还有出售的房子吗?我要搬到这个小区!”   她转过头和关淳商量:“搬过来离我们上班的地方近多了,还可以来蹭吃蹭喝!”   陆斌卿随意,可是丑话说在前面:“这个小区又不是我的,随意你搬不搬,但是我都是看某人脸色吃饭,别指望我这里有吃有喝。”   辛曼听了心里窃喜,一股莫名的虚荣感油然而生。   孟娇圈着辛曼的胳膊,下巴蹭着她的肩膀,辛曼嫌痒,陆斌卿一手隔开孟娇,把辛曼拉到怀里:“不早了,赶紧走吧。”   关淳搂过孟娇,向陆斌卿和辛曼致谢。   待二人走后,辛曼毫无征兆的跳到陆斌卿背上,陆斌卿手忙脚乱的托住她,生怕她摔倒,只听见她在他耳边柔声的唤了句:“陆哥哥?”   陆斌卿转过头要去亲她。   辛曼连忙跳下后退了几步,从悬关提过自己的包:“陆哥哥您老自己洗碗吧,妹妹我先走了!”   话落,人像一阵风一样闪了出去。   陆斌卿哭笑不得的看着闭合的大门,笑着摇摇头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车钥匙,追了出去。   ……   辛曼回到家就闻到一股酒味。   “杜倩你不学好,明知道我不能喝还引诱我。”杜倩倒在沙发里,茶几上的一瓶红酒已经见底。   她隐约看到了杜倩的泪水。   辛曼震惊,杜倩是何人,竟然也会有泪水?   “你怎么了?”她的语气轻柔了些。   杜倩怔怔的盯着她,似自言自语,又似向她诉苦:“你说,想念一个人太久,是不是会产生幻觉?”   我怎么感觉,他回来了呢。   辛曼想起了谭亦杰的一句话:“那只能证明,你想念的人长了一张大众脸。这是心理医生说的,别不信。”   杜倩果然醉了,都没跳起来打她。   辛曼把她扛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怜惜她,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脆弱的一面,坚强只是故意为之的假象。   眼尖的她发现枕头边有一张背面朝上的照片,照片角有些卷起,她好奇,突然想起大一那会偷看杜倩的照片,虽然仅有一眼,但差点被她掐死的事,心生畏惧,小心翼翼的离开她的房间。   ……   台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从地方台调上来的,辛曼也认识,徐颖。   徐颖分到了新闻组,播早间新闻。   “你想啊,这总比和我卿一起搭档播晚间新闻来得好吧?”杜倩扔给辛曼一罐橘子罐头,自己开了一瓶啤酒。   “可是我心里还是隔应。”辛曼说。   一想到他们新闻组偶尔聚餐,辛曼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她太了解那个女人看陆斌卿的目光了,就像盯着猎物一样,势在必得。   “你找了个优秀的男人,没道理还要命令全天下女人不能和你抢吧?关键看男人的态度。”杜倩分析得透彻,辛曼也明白这个道理。   “哎……”   “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呀,儿时的眼光不好不代表现在的眼光差啊。”   辛曼瞪她,她扭着腰风姿绰约的上班去了。   辛曼最近都不敢上22层,生怕看到什么揪心的画面。   韩泽给她一份文件,让她送上去,辛曼捂着肚子:“韩大我肚子好痛。”   打死也不去楼上的新闻组。   韩泽打量了她一番,把文件扔给了祁阳:“我说你怎么了,上个楼跟要你命似的。”   “可不是嘛。”辛曼理所应当的回答。   摊摊手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剪辑视频。   韩泽发了一条短信,过了几秒,那人回了句:知道了。   然后韩泽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拎着一个饭盒出现在办公室里。   辛曼惊讶的差点把嘴里的硬糖咽下去。   “这是我早上做的,准备吃午餐的时候给你的。”   辛曼看了眼钟,离午餐还有半个小时。   桌上那个淡蓝色的双层饭盒还是她亲自挑的。   “什么?”   她明知故问。   “可乐鸡翅。”陆斌卿咬牙切齿的说。   辛曼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强装淡定。   韩泽说自己要去天台上抽根烟,高智要跟他一起去。   待他们走后,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不知道哪里惹你生气了,但是做可乐鸡翅总没错。”   陆斌卿说得真诚。   辛曼真想捧着他的脸给他一个吻。   “现在离吃饭还有半个小时呢。”   “那待会一起吃。”   辛曼:“可乐鸡翅新鲜的好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陆斌卿:“中午将就着吃,晚上去我家,再做新鲜的给你吃。”   辛曼终于忍不住,嘴角上扬:“我还想吃糖醋排骨,剁椒鱼头,水煮肉片。”   “好,下班一起去超市买菜。”   辛曼看了眼门外没有人,伸长脖子偷偷在陆斌卿脸上印了一吻。   陆斌卿俯身一记深吻:“这下可以原谅我了吧?”   辛曼眼神迷离,胡乱的点头。   “在做什么?”陆斌卿含笑,看着她的电脑。   “剪辑啊,这个地方遇到点问题。”辛曼指了指电脑中间。   陆斌卿看了眼,拿着鼠标画了几下,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难题迎刃而解。   辛曼崇拜的看着他,陆斌卿很受用。   “杜倩昨天给我看了一本杂志,上面有个采访问如果男友是学霸,你会怎样。”   “怎样?”陆斌卿检查着她的作品,偶尔动手替她修改一二。   “有人说会显得自己智商很低。”   陆斌卿点头:“确实如此。”   辛曼羞愤的挠他的痒。   “那你觉得呢?”   辛曼看着被他润色过后的作品,摸着下巴说:“我会觉得很省心。”   ……   下班后他们一起去超市买菜。   辛曼贤妻良母的本质暴露无疑,看见打折的拼命往推车里装,就像打折等于不要钱一样。   “你已经拿了三盒牙膏了。”陆斌卿戴着口罩和墨镜,衣服也换成了休闲装,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这个打折啊,你想啊,总是要用的,现在买多划算。”   陆斌卿突然觉得,有一个女人操持家务是件极其幸福的事。他初中的时候叛逆,被陆晋国强行送到了国外,一个人孤苦无依。回国后他学乖了,羽翼未丰之时,还是要顺从些。高考他一意孤行,报了中传。陆晋国气得半死,把他打出了家门。陆斌卿凭着自己的能力,白天在学校学习,晚上去地下电台兼职。因为下班太晚,索性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二十平米,一张床,一个卫生间。   那时候的生活过得很忙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挣脱陆晋国的束缚。现在有钱后,家对于他来说就是几间房子,暂时栖身之地。然而辛曼,一次又一次让他感到温暖。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出其不意的发问让辛曼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站在冰柜前挑着樱桃。   陆斌卿不再追问,和她一同挑起樱桃。   桌上的剁椒鱼头最后变成了清蒸鲈鱼。   “我要吃剁椒!剁椒!”   陆斌卿夹了一大筷子肚皮肉给她:“你不能吃辣的,乖乖的吃这个。”   他就像在哄孩子一样。   辛曼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但那遗憾在现在看来微不足道。   吃完饭后她主动要求洗碗。然后把超市买回来的日用品一一归位。   陆斌卿给她拿了杯酸奶,怕她吃太多肉消化不良。   辛曼无比幸福的靠在陆斌卿怀里,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正调到《走进大中华》,辛曼尴尬,侧过头看餐厅,他却不再换台。   辛曼清了清嗓子,问:“你觉得他主持的怎么样?”   这是个什么问题,辛曼想扇自己。   一向中庸的陆斌卿一改风格,严肃道:“中规中矩,毫无特色,言语冗杂,控制力不足,小动作太多。最重要的一点——”   他看向辛曼,目光深深:“没有我帅。”   辛曼不给面子的“噗嗤”一笑,板牙都露出来了。   陆斌卿把她闷在怀里,辛曼鼻尖全是他的气息。   时针指向九点的时候,辛曼起身要走。   陆斌卿穿上外套送她。   “不用送了,出门就是地铁站,你也不用来回跑了,多麻烦。”   陆斌卿一意孤行的拿了车钥匙,搂过她的肩:“你都不嫌来回跑麻烦,我怕什么。”   辛曼想到超市里他的建议,脸刷的一下红了。   幸好戴着口罩看不见。   辛曼到家的时候,杜倩还没有回。   她发现最近杜倩回得一天比一天晚,每天换一个扮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   不行,她等她回来得好好审问一下。   转钟的时候杜倩还没有回。   辛曼正想打电话给她,手机就进了一条短信:今晚不回了,锁好门窗,小心大灰狼哟。   辛曼飞快回了条:你丫的到哪里鬼混去了。   杜倩:刚结束二十七年的处女生涯。和我初恋。   辛曼羞涩,敲了一行字:恭喜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一那会,杜倩为了一张照片和辛曼打了一架,辛曼猜到,十有八九是初恋。   初恋的魔力真大啊。辛曼想起自己的初恋,哀叹了一声。   ……   苏紫紫回台了。肚子上的赘肉还没有恢复,穿着大衣倒是看不出来。   她和辛曼擦肩而过,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傲的瞟了她一眼。辛曼感叹,都一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还没有觉悟,生孩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她又不是不会。   苏紫紫回来后,和韩泽搭档,主持《挑战者》。辛曼哀嚎,好日子到头了。   陆斌卿问她要不要换一个岗位。   辛曼摇头:“哪有那么娇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A市终于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苏紫紫把手里的资料给辛曼:“下午我要用,整理出来给我。”   辛曼温顺的看了她一眼,对她笑眯眯的道:“好的。”   苏紫紫“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辛曼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想起她和陆斌卿在一起快半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半年里,她一直都有去谭亦杰那,心里的恐惧也慢慢转好,不再那么强烈。   谭亦杰跟她说,要她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突然袭击。   辛曼大大咧咧的笑,因为当时就她一个人在移动啊,况且海里那么复杂的环境,什么都有可能。   谭亦杰站在医学的角度想了想,觉得也存在这种可能性。    ☆、第二十五章      下班后的辛曼坐上陆斌卿的车,两人一起去超市买菜。   被陆斌卿养了半年,辛曼觉得自己有朝珠圆玉润的趋势发展了。   “我要节食,减肥!”辛曼每次下定决心要节食,陆斌卿就会变着花样做菜,弄得她每次都忍不住,大吃特吃。   “这不是南京菜嘛。”辛曼惊奇的发现家乡菜,亲切感油然而生。   “刚学的,尝尝。”   “陆主播您这么大的个忙人,还有时间为小女子学做菜,小女子倍感欣慰。”   辛曼感动的挤出两滴泪水。   “与其倍感欣慰,不如以身相许?”   陆斌卿似真非真的说。   “不行,万一相许后换成我每天伺候你,那多得不偿失。”   辛曼话刚落,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拍打声。   陆斌卿神情不悦的去开门。   孟娇满脸泪水,鼻子眼睛冻得通红,扑到陆斌卿怀里,大哭:“关淳他外面有女人了,关淳他背叛我!”   辛曼听了一惊。陆斌卿抿唇深思。   “你确定了吗?还是只是你的臆想?”辛曼拿起纸巾盒递给她,她缩在陆斌卿怀里大哭,抱着他的腰,嚷着要去捉奸。   “你打算去哪里捉奸?”陆斌卿冷着声问。   “我看见他们两个进了一家酒店,陆哥哥你陪我去!陪我去!”孟娇来找陆斌卿,就是来搬救兵的。   陆斌卿犹豫了,男未婚女未嫁,他以什么名义去做那种事呢。   “我爸爸要是在,一定会帮我出气。”孟娇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辛曼见她窝在陆斌卿怀里,心里很不是味,但念在她被劈腿,也就不和她计较。   陆斌卿低沉的说:“好。”   然后他推开孟娇,拿起外套,对辛曼说:“我陪她去看一下,你留在家里。”   “不,我也要去。”辛曼穿好了外套。   陆斌卿还想说什么,见辛曼坚定的眼神,伸手给她围上自己的围巾,牵着她的手出门。   关淳如果真的出轨,也就是“分手”两个字的事,孟娇出气不成,反而会受委屈。   最令辛曼佩服的,是孟娇都看着他们进房了,还能沉得住气回来搬救兵。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孟娇猛地拍门,用脚踹着,大喊“狗男女滚出来!”   孟娇这样闹下去,陆斌卿会有麻烦的。   “你走,你快走!”   陆斌卿置之不理。   隔壁几间房已经拉开了房门。   辛曼赶紧把围巾取下来罩住他的脸,哀求他:“你先走好吗?我保证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妹妹。”   陆斌卿想起半年前马路上抛下她一个人处理车祸的事,越发固执的留在原地。   辛曼最担心的是这事对他造成负面影响。   “你先走好吗?就当为我想想,我保证不让孟娇受一点委屈。”   陆斌卿目光如炬的看着她,二话不说,转身朝楼梯间离去。   辛曼搞不清他的态度,明明是为他好,弄得像受了气一样,她怒火中烧,朝左右大吼:“看什么看!没见过捉奸啊!”   门在此时打开了。   一道辛曼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吵什么吵。”   门还没全开,孟娇一把撞开,把那人扑到在房间里,抓她的脸,撕心裂肺的吼着:“你这个勾引人的贱人!”   辛曼如同石化,脚下灌了铅一般,挪不动。   关淳边提裤子边冲出来,看见是她,愣了一下,然后看见地上扭打的两人,眉头紧皱。   辛曼背后一股力量,圈着她进了房间,迅速关上门。   陆斌卿解下围巾,冲过去给了关淳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辛曼!赶紧把这个疯婆子扯开!”杜倩穿的浴巾,一面要防止走光,一面又要抵挡孟娇的拼死相搏,吃力得很。   孟娇听见她喊辛曼的名字,惊讶的回过头看她。   辛曼惨白的脸,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杜倩。   “辛曼,你他妈还不把她扯开!”杜倩的脸被孟娇抓出一道血痕,向外渗着血丝。   关淳起身要扯开两人,陆斌卿朝着他的心窝又是一脚。   辛曼终于回过神,拉着孟娇的肩膀:“先弄清楚再说!”   打死她也不信,杜倩那么高傲的人,会做这种事。   孟娇回过头,恶狠狠的盯着她:“你们两个都一样!第三者!你趁着宁姐姐出国就抢了陆哥哥!你们都是贱人!”   “住嘴!”陆斌卿呵斥她。    ☆、第二十六章      辛曼仿佛听到了什么,她质问的看向陆斌卿,见他一脸肃穆,又有些许……愧疚?   他躲着她的眼神。   辛曼大笑,扯起孟娇摁到墙上,恶狠狠的说:“你他妈管不住自己的男人跟别人撒泼有什么用,你最该打的人,在那里!”   她指了指扶着墙爬起来的关淳。   脱下羽绒服,罩在杜倩身上:“走!走!我们回家!”   杜倩起身,裹好自己,朝着孟娇,扬手就是一巴掌。   孟娇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陆斌卿动了动,终是不敢拦。   “我要是早知道有你这么个泼妇的存在,剁了我也不会和他上床,我还嫌脏呢!”   不知道杜倩是说给谁听的。   关淳脸刷的一下毫无血色,心口更疼了。   辛曼牵着杜倩回家。   一进家门,杜倩倒地大哭,辛曼觉得她都快把灵魂呕出来了。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两个女人相互抱在一起取暖。   陆斌卿木讷的站在辛曼的家门口,始终提不起勇气敲门。   杜倩哭到没有眼泪,嘶哑着嗓子蜷缩在她怀里,说:“曼曼,我们走,我要走,我不想看见他们。”   杜倩选择了逃避。辛曼摸着她的头发,当机立断的订了两张回南京的飞机票,就像当初辛曼在长沙住院,杜倩义无反顾的踹了访谈对象飞去接她一样。   杜倩急匆匆的收拾东西,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辛曼看见陆斌卿又一次打电话来,无可奈何的接了起来。   “我在你家门口,我们谈一谈。”他有气无力,带着妥协。   辛曼洗了把脸,杜倩问她,他在外面?   辛曼点头。冷漠的推开门出去。   “曼曼……你听我说……”   陆斌卿一把抱住辛曼,他怕她跑了,他怕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住……”辛曼阻止他,环着他的腰,“我们冷静一下好吗?然后我再听你说?”   陆斌卿踟蹰了,良久,他点头:“我在这里等,等到你冷静了,我再说。”   辛曼心痛,她无法理清自己的头绪,她怕她一时激动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你先回家,洗个澡,睡一觉,然后我们再谈好吗?”   陆斌卿把她抱得更紧。   “你听话,好不好?”   陆斌卿说:“那明早,我来接你?”   辛曼摇头:“明天……去台里,我们再谈好吗?”   辛曼一句一句“好吗”就像安抚剂一样,陆斌卿一步三回头的转身回家。   辛曼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疼的不行。但是她现在真的很混乱,就如同当初谭冉和她分手一样,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事。   回屋的时候,杜倩问她,谈好了?   辛曼抿唇摇头。   “不要因为我的事影响了你们,这半年的无微不至不是装出来的,我卿……和他不一样。”   “我很乱,很乱……赶紧走,走吧……”   辛曼凌晨三点上飞机前给韩泽发了条短信:家里有急事,请假一周。望批准。   她不敢跟陆斌卿说什么,他怕他会痴傻的半夜开车赶到机场。   一个人,凄凉的,站在机场。   她想想都心疼。   陆斌卿一大早就拎着饭盒去了辛曼办公室。   他刮了胡子,换了一身宝蓝色的西装——这是她给他挑的,神清气爽的等着辛曼。   韩泽刚进门就看见陆斌卿目光灼灼的盯着门口。   “她走了你不知道?”   陆斌卿的脸瞬息万变,失控的抓住韩泽的衣领:“她去哪了?”   “她请假了,一周,回家。”   陆斌卿后退了几步,讽刺的看着手里的饭盒,就在昨天还耐心对他说今天谈谈的某人,一声不吭的回了南京。   他冷着脸,把饭盒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的上楼。    ☆、第二十七章   辛曼回家,最高兴的莫过于辛爸。   “曼曼啊,你朋友爱吃什么?爸爸今天去买。”辛爸趁着辛曼出房间上厕所的时候,抓着她的手臂问。   辛曼睁着惺忪的双眼,想了一下:“虾,她爱吃虾。我要吃可乐鸡翅!”   “好好!”辛爸回答得爽快。   “她不吃辣!”辛曼补充了一句。   辛曼上完厕所后,倒床又睡了。   中午的时候王华回来了一趟,看见两人还在睡,把电饭煲里的银耳粥调到保温,悄悄的离开。   辛曼这一觉睡得太舒爽,醒来的时候差点忘了自己在家里,她蜷着杯子,闻着熟悉的味道,在家里,真好。   “你醒了吗?”她踹踹杜倩。   “嗯,早醒了。”杜倩回她,过了一会,她踢踢辛曼,“好香。”   杜倩闻到一股香味,肚子饿的咕咕叫。   “我爸买虾了,待会有虾吃。”   “油焖大虾?”   辛曼想想就流口水,嗯嗯嗯的回应。   杜倩是老家在西北,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像样的虾。每次杜倩去海边旅行都会逮住虾大吃特吃。   杜倩咽了下口水,又踢踢辛曼:“别睡了,快起来帮忙。”   辛曼拒绝,缠着被子不起床。   杜倩起床后,王华女士帮她拿了新的洗漱用具,等杜倩进厕所后,王华女士进辛曼的房,把她打了起来。   “别,别扯被子,冷啊!我马上起来!”辛曼鬼叫。   辛曼高中那会老爱睡懒觉,王华女士每次都使用必杀技,把她的被子抱走,让她不得不起床。   “你朋友都起来了,你还不起!像话吗!”辛曼不情不愿的起身,嘟嘟囔囔的埋怨,王华女士作势要打她,她马上狗腿的抱住她的手臂:“妈妈我好想你呀。”   王华女士收回手,叮嘱她赶紧起床,出了房间。   辛爸的油焖大虾做的一绝。   南方的屋里有些冷,外面依稀飘着雪花,辛曼给杜倩找了件厚羽绒服,把她裹得像皮球一样。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辛爸今天高兴,都喝上小酒了。   辛曼含糊不清的恩了几声,手上的速度不减。   杜倩最佩服辛爸的一点,是即便不辣的油焖大虾,也能做得这么好吃。   她无所谓辣不辣,但是辛曼,是绝对不能吃辣的。   辛曼吃着吃着,突然电视里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吓得辛曼手里的虾掉在了羽绒服上。   “这么大了做事还毛手毛脚的。”王华女士递给她一张纸。   辛曼起身:“我去洗洗。”   她听着电视里那句“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心里长舒一口气,幸好今天不是他主播。   吃完饭后,辛曼和杜倩挤在厨房里,杜倩洗碗,辛曼擦碗。   “你和我卿到底怎么解决的?”杜倩压低声音问她。   还能怎么解决,回答:“不了了之”。   杜倩作势要掐死她,辛曼只是开个玩笑。   她的手机不停的震动,辛曼拿起来看了一眼,从刚才饭前陆斌卿就一直来电话,她当着爸妈的面不好接。   现在,她正要接起的时候,陆斌卿挂了。   辛曼想,这就是天注定吧。   剩下的剧情就应该是男女主角渐行渐远,行同路人。毕竟,自己昨天是那样的骗了他。   辛曼手机进了一条短信:我在你家楼下。你再不下来,我就喊了。   呆若木鸡的她瞪着手机看了几秒,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在她,楼下,他,来南京了。杜倩偏过头看见上面的内容,推了推石化的她:“还不赶紧下去?你真想他喊啊?”   堂堂一个主播,在楼下喊某人的名字,杜倩想想就觉得滑稽。   辛曼一阵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辛爸和王华女士震惊,杜倩欣然从厨房里走出来,对二老说:“辛曼男朋友来找她了。”   辛爸和王华女士呆滞。   “她不会,还没和你们说?”   二老神情严峻。   杜倩尴尬了。看来真是。   辛曼一步三跳的下楼,刚出楼道就看见徘徊在前方的某人。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雪地里,痴痴的抬头看着窗户。   辛曼想起小时候写过的一首诗:   我赤脚跑在雪地里,   穿过整个黑夜,   在风到达之前,   给你一个吻。   她跑向陆斌卿的时候,陆斌卿也看见了她。   他张开双臂,把她拥入怀里。   他低下头,含住她的双唇,吻得急切,吻得痛恻心扉,仿佛要把她吻进他身体里一样。辛曼热情的回应他,一个人能放下身段追你到此,还有什么好苛求的。   良久,他们松开,辛曼勾着他的脖子,他环着她的腰。   辛曼看着陆斌卿唇上被自己咬破的地方,傻傻一笑。   她摸着他冰冷的脸,冰冷的脖子冰冷的双手,问他怎么不上楼。   “我不知道是哪一户。”陆斌卿委屈的说。   辛曼“噗嗤”一声,笑他:“傻瓜。”   “不傻能被你乖乖骗回家吗?”他还记得昨天辛曼是怎么骗他的,掐了掐她的羽绒服,权当泄愤。   辛曼想到昨天,心里就疼,可是看到眼前的他,心里又欢喜。   “傻瓜,傻瓜。”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   陆斌卿把她紧紧拥入怀里。   “孟娇口中的宁姐姐全名叫阮怀宁,和我同年进的台里,都跟在孟叔手下。小阮和孟娇聊的来,私下关系也挺好。她,向我表白过,我拒绝了,后来她就出国了。”   他的声音恳切,从她头顶传来。其实辛曼哪里还想追究,看着他长途跋涉不辞辛劳的追到这里,心里早就化了。   “咳咳——”辛曼身后传来不和谐的两声,辛爸站在楼道门口,搓着双手,欲言又止。   “那个——进屋再说吧——”在外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辛曼笑,牵着他的手,说:“这是我爸爸!”   转过头对辛爸说:“爸,这是我男朋友!”   “伯父好。”陆斌卿毕恭毕敬的叫了声。   “诶。”辛爸应了声,“先进屋进屋。”   待进屋后,辛爸才看清陆斌卿的面容。   “那个啥,小陆啊,你这么跑过来,节目怎么办啊?”辛爸是新闻迷,对播新闻的人更是爱屋及乌。   “伯父,我晚上再赶回去,明天晚上才是我播。”   王华女士倒没说什么,问他吃了饭没。   他说他没吃。   王华女士进厨房给他下面去了。   “好可惜,刚才我们在吃油焖大虾,现在都吃完了!”杜倩看热闹不嫌事大。辛曼手机从饭前就开始震动了,她可是知道的。   “没事,以后多的是机会。”陆斌卿笑着回答。   辛爸接话:“对对!以后再来吃!”   王华女士等陆斌卿吃完,才缓缓的开口。   “你们两个好了多长时间了?”   陆斌卿坐得端正,紧张程度不亚于第一次直播。   “还有十天满半年。”   王华女士愣了一下,已经这么久了啊。   王华女士直白的问:“家里都有什么人?”   辛曼想出声,被杜倩截断。   陆斌卿老实回答:“母亲去世了,父亲另娶后生了两个妹妹。一个28岁,一个26岁。”   王华女士面色清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和继母在机关上班,两人月收入加起来一万左右。我母亲去世前留给我了一块地,在市郊,现在那里发展成了农家乐。我自己在二环上有一套两居室,早些年贷款买的,现在已经还清,因为就我一个人住,所以买的小,八十平左右。将来家里人多了会换大一些的。”   陆斌卿心跳有些快,他不知道辛曼的妈妈是个什么态度。   王华女士在听说他贷款买房后,赞赏的点了点头,又听了房子的大小,越发的赞同。   陆斌卿回去的时候,辛爸买了一大袋特产给他。   “带回去吃吃,下次有时间在这里多玩几天。”王华女士看着陆斌卿俊朗的模样,越看越顺眼。   辛曼要送他去机场,他不让:“天这么冷,别跑来跑去。”   辛曼不肯,非要送他去机场,她固执起来真的和辛爸一个样。   最后杜倩陪她一起去,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也有个伴。   辛曼送他到登机口,听他心满意足的说:“终于可以坐着了。”   “什么意思?”辛曼问。   “来得太急,买不到机票,只买到了高铁站票。”   辛曼心里酸酸的,热乎的双手捂上他的脸:“我好心疼。”   一个人,戴着口罩和墨镜,顶着人们怪异的目光,一路站到南京。   陆斌卿没有告诉他,他被铁警盘查了,人生中第一次,被警察盘查。   他摘掉墨镜和口罩后,铁警也震惊了,列车长来了后,请他坐在他们工作车厢里。   陆斌卿笑着拒绝:“我就静静的站会就好。”   然后,就一路站到了南京。   “辛曼,吻我。”他命令。   辛曼踮起脚,隔着口罩吻了他。   她有什么好苛求,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遗憾呢?   他就是她命里的贵人。   珍贵的人。   ……    ☆、第二十八章      杜倩抬头看了眼星空,朝着玻璃门哈了一口气,写了两个字,然后用手拼命的擦掉,直到手心擦红。   忘了吧,再也不见,再也不念。   只是心里空空的,有份名叫怀念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变成回忆,尘封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辛曼,我们回去吧。”   杜倩开口。   这才刚来一天呢。   “不行!我好不容易请到了一周的假。一定要带你好好玩玩,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秦淮日夜向东流,澄江如练无际’。”   杜倩摊摊手:“好啊。”   也许回去了更麻烦。   第二天晚上辛爸看新闻的时候带了一番别样的情怀,他的重点不再放在新闻上,而是放在人上。陆斌卿走的当晚,王华女士就盘问了她和他相识相知相爱的前因后果,问得一清二楚后才放她回房睡觉。   “哎呀,这小陆口才就是好。”   辛曼翻白眼:“爸,那都有台词本的。”   辛爸挥了一下:“你懂什么!”   陆斌卿节目完后就迫不及待的和辛曼打电话。   聊天内容无非就是“你在做什么”,“吃了什么”,“看了什么”,“逛了哪些地方”,最后肉麻兮兮的加上一句“想我没有”。   挂了电话后,陆斌卿还是一副甜蜜的模样。   李英走近,问他和女朋友打电话呢这么开心。   陆斌卿点点头,说:“您也认识的,辛曼。”   李英眉宇间有些细微的变化。   “英姐,别做没有目的事,别把自己卷进浑水里,别被人当了棋子。”   陆斌卿笑着说,挺拔的背影让李英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个人,他们两个真像啊,可又真不像啊。   辛曼提前一天回来了,没有通知陆斌卿。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先走了,我要去趟单位,去销假。”   杜倩拦下一辆车,坐了上去。   辛曼拦下另一辆,去了陆斌卿家里。   今天周日,陆斌卿应该在家里吧?   辛曼刚进门迎面扑来一股暖气,她脱了羽绒服和袜子,赤脚踩在地板上。   床上的人缩成一团,还在睡。   辛曼轻手轻脚的爬上去,看着他安睡的面容,感叹真俊啊。   她低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陆斌卿浅眠,一下醒了,有些许惊讶。   “我的睡美人,让我吻醒你吧?”她笑着说。   陆斌卿回过神来了,不是梦。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细细的吻,慢慢的吻,由轻到重,由浅到深,轻轻咬着她圆润的下巴。一只五指修长骨骼分明的手情难自已的从毛衣下摆探进,带着些许凉意与微颤。   过了好久,两人才平复下来。   辛曼的脸烫得可以煮鸡蛋了。   “提前回了?不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微微沙哑。   “给你一个惊喜。”   陆斌卿亲她:“我真的很惊喜。”   辛曼中午闹着要吃辣菜,就像小孩子要买玩具不买就站在玩具面前不走的模样,陆斌卿亲了亲她的脸颊:“我不能吃辣菜,迁就我,好吗?”   辛曼心里暖暖的,窝进他的胸膛里嗯嗯的点头。   ……   杜倩下班的时候,一个人叫住了她。   他穿的还是那天的西装,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胡子也没有刮。   杜倩止步,站在他面前,轻松的开口:“开车来的?”   关淳点头。   “有什么话去家里说吧,我不想再在大庭广众下被捉奸。”   关淳脸色变得很难看。   杜倩报复性的想,活该。   到家后,她给关淳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回房,拿了一张照片给他。   “你的,还给你。”   她笑得很浅,不达心。   关淳颤抖的手接过那张照片,上面那个白衣黑裤的青葱少年不是他是谁,而他怀里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不是杜倩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   “等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该放下了。”   杜倩说,她要放下了。   关淳启唇,杜倩打断他:“不要试图用过去裹挟我,你以为你能得逞,其实是我心甘情愿。”   一个人都不爱了,哪还能在乎回忆。   “还有,请你珍重。”   杜倩走到阳台上,迎面吹来一阵风,仿佛带走了她的伤痛。   只要我们没有天人永隔,只要我知道你过的好,那就满足了。   ……   晚上的时候,辛曼等陆斌卿一起下班。然后陆斌卿高调的,搂过她,和演播厅里的人打了个照顾,带着她走了。陆斌卿的车刚驶出停车场,一道不怕死的身影冲到他的车前。陆斌卿急刹车,辛曼整个人向前一倾。他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向孟娇走去。   “你不想活了!”他怒吼。   孟娇死死的盯着辛曼,冲过来拉开她的车门,质问她:“那个小贱人去哪里了!”   辛曼看着她被陆斌卿扯远,不理会她。   “关淳走了!关淳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她扑在陆斌卿怀里大哭,死死扣住他的腰,不让他动弹。后面传来喇叭声,陆斌卿的车挡了停车场的出口。辛曼回头看见那目光里的戏谑嘲笑,冷着脸坐到驾驶座上,一脚踩下油门。她把车扔在人行道上,自己拦了一辆出租车,在陆斌卿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一遍一遍的拨打杜倩的电话,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辛曼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在她常去的几家酒吧里一家一家的找。最后在一家会员制的酒吧里找到了杜倩。她正借酒消愁,喝得烂醉如泥,还要嚷着喝。   她的身旁坐着一个服饰浮夸的男人,一杯一杯的给她递酒。   辛曼恼火,冲过去拍了拍杜倩的脸,见她面色红润,立马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她拿过一桶镇酒的冰,浇在杜倩的头上。   旁边的男的吹了个口哨:“姑娘,佩服!”   辛曼不理,拖起杜倩要走。   男人拦下她:“姑娘,这就走了?这姑娘喝了我一晚上的酒呢。”   辛曼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转过头问酒保:“多少钱。”   “一共一千三百八十元整。”   辛曼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现金。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他:“赶紧刷,刷完放我走。”   酒保不敢接卡。   男人不紧不慢的说:“这姑娘喝酒泼了我一身,你说怎么办。”   辛曼盯着他,见他衬衣上确实有一片湿漉漉的,瞪了他一眼,说:“谁知道这是我朋友弄的还是你自己弄的,等她清醒了再和你对峙。”   男人“哈”笑了声,表情正经起来:“你朋友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恋情,你何必阻止呢?”   “我呸!”辛曼当真想吐他一脸唾沫,可是她不敢,“一夜情就一夜情,您说得还真伟大。我朋友是好人家的姑娘,不给你糟蹋!”   男人第一次被女人呛,危险的眯着眼打量她。   “我可是记者,你要敢对我们做出什么事,后果自负。”   男人“啧啧”了两声,做了个“请”的手势,辛曼见状赶紧扛着杜倩朝外走。   “亏你还是记者呢,镁光灯对着你都没察觉。”   辛曼无视男人的话,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杜倩带回家。   杜倩醉得不轻,哗啦啦的吐了一遭后,整人个半醉半醒。辛曼去厕所接了盆热水,替她擦拭。   “我想你一定喜欢现在的我学会了你最爱的开朗想起你的模样有什么错还不能够被原谅……”杜倩鬼哭狼嚎,辛曼边擦洗边回应:“喜欢喜欢。”   “最怕此生已经决心自己过没有你却又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辛曼心底无声的哀叹,爱情这个东西就是一杯毒酒,却依旧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一饮方休。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    ☆、第二十九章      陆斌卿一晚上都没有给她打电话。她打去的两个电话也都没有回应。   第二天清早,韩泽给她打了通电话:“先别来台里,别来,不要出家门,就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听到了没有!”   韩泽看着娱乐头条,怒火中烧,那些乱报纸,只会捕风捉影。   黑底红字。   某知名电视台女记者不甘寂寞寻花问柳,扬言“一夜情就一夜情”。   下面附赠的是辛曼的照片,角度抓得很好,好像她真的在寻找目标一样,还有一张她递卡的照片。   “陆师兄,你在哪里?”   陆斌卿身心俱疲:“我在医院,孟娇怀孕了。”   孟娇怀孕了,关淳却走得无影无踪,她昏迷一夜未醒,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崩溃?   “有事吗?”他问。   韩泽顿了顿,说了句:“没。没事。”   辛曼开了电脑,头条新闻就是她,她点开看了,铺天盖地的怨骂。   杜倩早晨起来脑袋还是糊的,他们杂志群里已经炸开了锅。杜倩点开同事分享的新闻,瞬间如同一桶凉水浇顶而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是我朋友,我昨天喝醉了,她在酒吧里找我!   杜倩的话平地一声雷。   有些年长的前辈说,你朋友得罪人了,这一看就是专门整她的。   杜倩踉踉跄跄的跑出房间,辛曼正在煮粥。   她在接电话。   “你别问了,我无所谓。”   “让他们去说好了。”   “开除就开除,我本来就意不在此。”   “哎哟,你是我的心理医生,为什么要问这些个不相干的事呢!”   “行啊,那我在家里等你,帮我捎两份煎饼上来,不要香菜不要葱。”   杜倩等她挂了电话,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辛曼恶狠狠的拍了一下她的大腿,“都是因为你!不是你我至于被偷拍吗?我不管,我要是被开除了你工资分我一半。”   杜倩把工资都给她都成。   “你得罪了什么人?”杜倩面色沉重。   “多的去了,大把大把的。”   杜倩见她吊儿郎当的模样,心中真不好受:“我出来澄清,我来澄清,我见不得他们这样诬蔑你!”   杜倩眼眶红了。   辛曼拍了拍她的脸,“哎哟哟”了声,见她这样,这黑锅背得也值了。   门铃响了,谭亦杰提着两个泛油的煎饼袋子站在门外。   “快进快进。”   辛曼接过煎饼,递给杜倩一个。   杜倩不接。   “我刚让我哥们查了下,知道了爆料人。”   杜倩眼里泛着猩红,问:“谁?”   谭亦杰转过头对辛曼说:“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   辛曼吃了一口煎饼,含糊不清的说:“哦,徐颖。”   杜倩皱眉。   辛曼淡定的解释:“情敌之一。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吃了。”   “你就知道吃,你还吃得进去!”   “为啥吃不进去,她们想看我手足无措以泪洗面狼狈不堪,我偏不让她们如愿!”   辛曼开始解决第二个煎饼。   “小辛曼,你还真可怜,想害你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谭亦杰可怜巴巴的说。   辛曼翻了个白眼:“没文化真可怕。你没读过历史吗,成大事者总会遇上些魑魅魍魉,不要放在心上就好。”   “可是我心疼你怎么办?”谭亦杰似笑非笑的说。   “那你去帮我报仇雪恨。”   辛曼俏皮的朝他眨眼。   “可是我从不做无用功。这样吧,你甩了陆斌卿,跟我,我帮你往死里争她们。”谭亦杰纨绔子弟的本性暴露无疑,也是,他本就是世家公子哥。   “你这是趁火打劫呢。”杜倩一语点破,她刚才仔细看了看照片,辛曼递卡的时候,照片里还有另一个人,虽然只露了一只手。   找到那个人,帮辛曼澄清就没事了。   “对啊。”谭亦杰一点也不惭愧,诚实的回答。   “那家是会员制酒吧,我又在大堂里,有摄像头的,你们两个,关心则乱。”辛曼终于干掉第二个煎饼,毫不掩饰的打了个饱嗝。   杜倩被她一语惊醒,对呀,她去拿录像就行了啊。   谭亦杰钦佩她的冷静,笑眯眯的看着她:“你觉得即便澄清了,电视台还会要你吗?”   这才是辛曼最担心的事,她垂眸:“无论如何,先澄清自己。”   陆斌卿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中午。他从医院赶去了辛曼家。   辛曼扎着马尾,穿着低领毛衣,围着红色的围裙,正吃着热腾腾的火锅。   谭亦杰和陆斌卿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吃饭了吗,我去给你拿碗筷。”陆斌卿被她摁在椅子上,她进厨房去给他拿碗筷。   “我记得你喜欢吃胡萝卜,杜倩,快给你偶像下点胡萝卜。”胡萝卜在杜倩面前,杜倩端起盘子,倒了一盘子进去。   “哎——你这样火锅就不会开了!”辛曼又加了些热水和盐。   陆斌卿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曼既不擅长冷暴力,又不擅长热暴力,出了矛盾就装作没事一样,置身事外,毫不在意。有时候,你都不明白她是装的毫不在意还是真的毫不在意了。   “辛曼——”陆斌卿叫她,辛曼打断他,“冬天吃火锅最舒服了,你们都不吃吗?”   杜倩饿了,拿起筷子:“为什么不吃。”   谭亦杰看着这一出戏,心里畅快,原来不止是他,陆斌卿在辛曼面前也有憋屈的时候:“吃!吃!”   只有陆斌卿一个人没有动筷。   辛曼夹了胡萝卜放在他碗里,低声询问他为什么不吃。   陆斌卿欲言又止,辛曼哄着他:“先吃一点,吃完了再说,好吗?”   最后火锅被吃了个净,陆斌卿吃得最少,谭亦杰吃得最多。   辛曼拉着陆斌卿去了阳台,关上阳台门。   “曼曼,对不起,我昨天一直在医院。”   陆斌卿抱住她。   辛曼环住他,轻拍着他的背:“我已经没事了。”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用了。”辛曼仰头朝他甜甜一笑,“谭亦杰已经查清楚了。”   你看,即便你不在我身边,我还是可以活得很顺。   陆斌卿的脸瞬息万变最后归于平静。   “你在怪我,是吗?”   “你何尝又不是在怪杜倩破坏了孟娇和关淳?”   所以你才会没有接我的电话,你已经将这种怨愤波及到了我。   两人同时沉默。   陆斌卿缓缓放下手臂。   “查出来了——是谁?”   辛曼淡淡一笑:“苏紫紫。”   她把手捂在陆斌卿脸上,只觉得冰凉,忍痛说道:“旧情人的债啊,理不清。”   陆斌卿动怒了。   他转身要走,辛曼拉住他:“杜倩送给关淳了一句话,我也想给你。不要试图用爱裹挟我,你以为你能得逞,其实是我心甘情愿。还有,不要挥霍我对你的爱。”   陆斌卿怒不可遏的抓住她的肩头,问她:“谁挥霍谁的爱?”   谭亦杰看情势不对,要冲过去,杜倩拦住了他:“让他们两个说清楚吧。”   谭亦杰偏过头,“哼”了一声。   辛曼慢慢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直勾勾的看到陆斌卿心坎里去:“我被鲨鱼袭击那次,不是偶然,是人为,克里斯提娜说她把证据交给了你,为什么这么久了你都不告诉我?”   陆斌卿恍惚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害怕。   “我不管你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请你,不要扯上我好吗?”   辛曼眼泪刷刷的掉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陆斌卿的声音冷若冰霜。   “不久前。”   辛曼哭着朝他笑,陆斌卿沉着脸推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次,是真的走了。    ☆、第三十章   辛曼趴在阳台上,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注视着陆斌卿上车,关车门,发动车子,倒车,踩油门,离去。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拐角处,从嗓子眼到胃部都堵得发慌,就像偷吃了一整个鸡蛋,却卡在了喉咙里。   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杜倩从身后抱住她,手掌在她眼前摸了摸,摸到一把眼泪,她无声安慰她,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她。   ……   杜倩晚上去了那家酒吧,问后台:“我想拿昨天的录像带看看,这关系到我一个朋友的前途。”   后台小姐礼貌的对她笑着:“我们老总说,如果有一位小姐来这里拿录像带,请你到这个地方去,自然会给你。”   后勤小姐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地址。   杜倩大骂一声,拦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看了看名片上的地址。   “那可是一片别墅群啊,听说好多有钱人都住那边。”   杜倩“呵呵呵呵”四声,转过头看向窗外,她现在可没心情管什么别墅不别墅的。   下车的时候,计价器上显示170,杜倩又怨又悔的掏出了钱。   还没敲门,院子大门就自动的开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倩把怨气都发泄在花草上,小人得志的踩着它们走了过去,她看不见路看不见路看不见路。   二楼玻璃窗后的人发出一声嗤笑,安抚身旁气得胡子直抖的管家。   “她好玩吧——”   “不敢苟同。”管家公允的说。   沈渊扬起嘴笑,整理了一下衣袖,下楼见某人。   “欢迎。”他伸出手,杜倩神思了一会,在人家地盘上,不好意思不给人家面子吧。   “先生,能借录像带一用吗?我朋友真的很需要很需要这个东西。”   沈渊笑意不减,对身旁的人说:“把录像带给她。”   杜倩防备的打量着他,就这么容易拿到了?   “太容易?”沈渊恍然大悟,故意逗她。   “不不不,一点都不容易,我打车来还花了170呢!”   旁边的人低着头,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   沈渊“哦”了声,对管家说:“给她报销170吧,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杜倩。不用报销了,把录像带给我就好。”   “那这样吧,我下次请你吃饭,也不能让你白跑了一趟。”   杜倩猫一样的眼睛从头到脚的扫了一遍他:“这样吧,下次我请你吃大排档,算是答谢你借我录像带。”   沈渊答得爽快:“好啊。”   待杜倩走后,沈渊问管家:“大排档是什么东西。”   管家鄙视了他一番:“大概是餐厅名。”   沈渊明白了,他昨天才从国外回,对国内的餐厅不清楚不能怪他啊。   ……   辛曼下午去了台里。   她毕竟只是一个小人物,焦点来得快去得也快。媒体突然爆料某当红明星吸毒,一中午的时间,没人关心她这个不起眼的记者了。   韩泽见到辛曼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的手上拿着一张人事部的通知,犹豫不知道怎么递给她。   “告诉我吧,是停职还是开除?”   辛曼看得很透,停职她就去旅游,开除她就回南京去。   “停职。”韩泽抱歉的回答。   辛曼拍了拍他的肩,走回座位上清理东西。   “停职总比开除好。”祁阳安慰她。   辛曼感激的朝他点点头。   她也没拿什么东西,就拿了那盆仙人球。   “你就拿这个走?”高智见她准备离开,出声提醒。   “反正还会回来的啊——”   高智哑口无言。   停职,具体复职时间另行通知。这就是委婉开除的意思。而辛曼固执的认为,只要没下开除通知,她就不算被开除。   下楼的时候碰到徐颖。   辛曼意味深长的朝她一笑,也不管电梯里还有李英,夸她:“徐小姐,好手段。”   徐颖故作惊讶:“你说什么?”   李英回过头,看了一眼她俩。   辛曼没有接话,浅浅的笑着。   出电梯的时候和谭冉擦肩而过,他出神的看了眼她手上的仙人球,冷着脸摁上关门键。   ……   旅游真的是放松的好法子。   就是地方选得不对。   辛曼下火车的一霎那,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她下意识的打了三个喷嚏,手脚冻得直发抖。   避暑山庄,果然还是夏天来比较好。   冬天人少,大部分都是当地人,当地人管山庄叫离宫。辛曼给杜倩发了条短信后关了手机。说好的放松,怎么能让外界打扰呢。   自己在坝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等到快天黑的时候,才去订房。   “给我一间西厢。”   “好嘞,一间西厢——”   西厢西厢,崔莺莺和张生冲破了多少的阻碍才修成正果。   “算了算了。”辛曼打断他,“还是要东厢。”   “小姑娘,到底想要东厢还是西厢呢?”   “东厢和西厢有区别吗?”   掌柜回答她:“东厢就能看见日出,西厢呢就能看见日落,都是看太阳,心境不同罢了。”   “那我要东厢。”她更喜欢朝阳。   “好嘞,一间东厢——”   “她的隔壁,给我来一间房。”   辛曼惊讶的看着身旁穿着中款黑色风衣的男子,冻得鼻红脸青,凌乱的头发像鸡窝一样顶在脑袋上。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我没带钱,这几天跟你混了。”谭亦杰闷闷不乐的抱怨,臭着一张脸,“那么多暖和的地方,非要越跑越北,毛病多。”   辛曼心里五味杂陈,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又没让你来。”   “掌柜,两间西厢。”   “刚才不是还要东厢来着?”   “没心情看日出了,来两间日落房。”   掌柜喘着气大笑,给了他们两间西厢。   辛曼刚进房,放下背包,就听到谭亦杰碎碎念。   “我没带钱,没带衣服,什么也没带。”   他身上仅有的现金都给了那个卖票给他的人。   谭亦杰死皮赖脸的跟在辛曼身后,吵着要她买东西。   “我冷,我都快冷死了。”陆斌卿只穿了一件风衣,风衣里面就一件打底衫。   医院暖气足,也没必要多穿,下了班直接上车,回到家又有暖气。哪里像这个地方,暖气不足,寒风刺骨。   “我饿,我从中午就没吃饭!”   “我没带充电器,手机也没电了!”   “我还没跟医院请假呢!”   辛曼笑盈盈的盯着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少爷,你在帝都前仆后继多的是人伺候你,你说你来这里干嘛。”   “玩啊——”谭亦杰回答得理直气壮,“只准许你一声不吭的走?我就不行了?”   辛曼从背包里取出手机,开机,递给他:“喏,赶紧给医院打个电话。”   谭亦杰“哼”了声,拿过手机,神情严肃的拨了个号码:“是我。谭亦杰。上午我查过房,都没问题,下午你再去查一遍。还有3号床的病人……”   辛曼看他正经工作的样子,不想打扰他,拿了钱包下楼。   客栈旁边就是一家小超市。   牙刷,毛巾,袜子——   辛曼问:“这附近有卖衣服的吗?”   柜台后的女人指着巷子尽头:“那家是做衣服的。”   辛曼进店后看着玲琅满目的唐装,不顾形象的捂着肚子笑了。她要是拎一件唐装回去,谭亦杰会暴跳如雷的吧?   “还有其他暖和点的衣服吗?朴素点的就行。”   老板娘一个劲劝她就买唐装。   “我朋友不喜欢这个风格的,没有的话我去其他家找找。”   老板娘见辛曼要走,拦住她。   “军大衣成不成?”   她从后屋拿出了一件军大衣:“这是我买给我男人的,还没穿过,吊牌都在呢!”   她把吊牌翻给辛曼看。   辛曼摸了摸,挺厚实的,买下了。   谭亦杰交待完了医院的事,正准备打电话回家说一声,进来了一个电话。   屏幕上显示:陆师兄……   他一不小心触到了接听键。   “曼曼,我们好好谈谈。”男人阴沉的声音。陆斌卿头疼欲裂,孟娇知道自己怀孕后情绪失控,大吵大闹,把病房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陆斌卿板着脸命令医生给她注射镇定剂,她安分了下来,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默默流泪。陆斌卿好声好气的劝了半天,才把她劝睡着。   他揉了揉泛酸的眼皮,从昨夜到今天都没阖过眼,孟娇这个样子,他心中有愧。   想到辛曼的决绝冷漠,他心口就疼。   谭亦杰无声的哀叹,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们不在A市。”   谭亦杰听到电话那头变重变急的呼吸声,于心不忍再打击他,挂了电话。   他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思索了好久。   辛曼推门而入。   脑袋顶上还有片片雪花。   “下雪了?”   谭亦杰问。   辛曼喜悦的点点头。通红的鼻尖泛着雪水的光泽。   “赶紧穿上吧,别冻感冒了。”   谭亦杰发誓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种衣服。里衬还破了个洞,白色的棉絮成团成团向外跑。   “有的穿就不错了,挑三拣四!”   “没有。”谭亦杰拢了拢衣领,虽然不好看,但是挺暖和的。   “刚才陆斌卿给你打电话了。”   辛曼不由自主的眨了一下眼皮,低下头“哦”了一声,关了手机。   ……   杜倩借到录像带后,还原了当天事件发生的全过程,包括辛曼为什么进了一家又一家酒吧,为什么递给那人一张卡。   他们的杂志率先出来澄清了此事。杜倩把视频拷贝了一份,寄给电视台。但是石沉大海。   苏渐业在书房吸烟,他越来越不懂上头的意思了,留下辛曼?为什么要留下她?   苏紫紫敲门,听到里面应了一声,推门进去。   “爸爸,留下辛曼吧。”   苏渐业讳莫如深的看着她:“说说理由。”   “这是一个塑造我台正面形象的好机会啊,留下辛曼,与捕风捉影的谣言斗争到底,多么富有社会责任感与正义性的话题。”   苏紫紫说得冠冕堂皇,苏渐业讽刺的笑了声:“我台正面形象不用塑造。”与生俱来。   苏紫紫继续说:“留下辛曼,才有钳制陆斌卿的人。再说了,阮怀宁要回国了,就是那个喜欢陆斌卿要闹得满台皆知,逼得陆斌卿为了避嫌放弃出国机会的阮、怀、宁。”   留下辛曼,看着她每天倍受煎熬,那才痛快呢。   “阮家?”   苏渐业吐了一口烟圈。   苏紫紫点头。   阮家可是A市富贵大家啊。   “不怕阮家力挺陆斌卿?”   如果阮家加入那一边,这局势就险峻了。   “不会的。当年陆斌卿就拒绝了阮怀宁,如今又多了个辛曼,陆斌卿更不会接受阮怀宁了。他会一步步把阮家推远,到时候我们再示好,即便阮家不站在我们这边,也会保持中立。”   苏渐业赏识的点点头,摁熄了烟,说:“那就让阮怀宁进新闻组。”   苏紫紫抬手细细摩挲着脸颊,长而细的指甲壳涂着深红色的豆蔻,就像毒蛇的信子一般泛着光。   ……    ☆、第三十一章      湖面结了层厚厚的冰,天空洋洋洒洒的飘着雪。   零下三十度的气温,辛曼全身上下裹得只露出眼睛。   当真是北国。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辛曼在想,A市也下雪了吧?   谭亦杰玩得不亦乐乎,从湖水那头跑到辛曼面前,把藏在身后的雪球砸到她脸上。   辛曼被砸了个准。   抖掉脸上的雪,朝他怒吼:“你忘恩负义!你的衣服还是我买的!你脱下来还给我!”   谭亦杰吊儿郎当的站在冰面上,耸耸肩:“有本事你来追我啊。”   辛曼踟蹰的看了眼湖面,坚定的摇了摇头。   “胆小鬼!”   谭亦杰笑着跑去玩冰上项目了。   辛曼长这么大,还没在湖面上走过呢,她也就看过武侠片里的轻功水上漂,真让她去,她会忐忑脚下的冰会不会突然开裂的。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只好坐在岸边看湖面上嬉戏的人群。   身旁有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裹着粉红色的大棉袄,带着兔耳朵的粉色毛线帽,浑身圆滚滚的像球一样,走起路来一摆一摆,活像一只企鹅。   他的爸爸牵着她的小手,率先站到了冰面上:“你看,爸爸这么大站上来都没事,咱们小公主这么小,也会没事的对不对?   说着还蹦了一下,看得辛曼心惊肉跳的,生怕冰面开裂。   小公主牵着爸爸的手,试探的踩了一下冰面,又赶紧缩回脚,一双大眼睛里又是惊又是喜的看着她爸爸,她爸爸一直鼓励小公主勇敢些,小公主又伸出脚踩了踩,瞪着大眼睛蹦到冰面上。   “小公主真棒!”她爸爸把她举在头顶上,旋转。   辛曼感叹,小孩子都比自己勇敢。   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由远而近,辛曼抬头,是那个小公主,她得意扬扬的在辛曼面前炫耀:“阿姨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哦。”   然后像兔子一样跑远了。   辛曼愣在原地,表情呆滞,她没耳背吧?她才二十六岁就被叫阿姨?   风中凌乱了。   突然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拦腰抱起她,轻轻松松的把她抱到湖中央。   “谭亦杰我要杀了你!谭亦杰你个王八蛋!”   辛曼像只青蛙一样蹬着腿挣扎,无奈力量悬殊太大,无法挣脱他铁钳般的双臂。谭亦杰恶趣味的把她扔在湖中央,然后自己一阵风的跑远了。   辛曼吓得腿发软,软软地倒下坐在湖面上,双眸突然红了起来。   她想到了谭冉,自己掏心掏肺这么多年却换来一场背叛。   她想到了陆斌卿,她鼓起勇气再次去爱却换来他的利用与算计。   她想到了杜倩,明明苦等了一个人那么多年,最后却被伤得体无完肤。   她想到了那些诬蔑的谣言,她哪里做错了值得她们那样费尽心机?   她坐在冰上,不顾形象的大哭。   谭亦杰意识到自己过分了,飞奔到她面前,低声下气的哄着:“乖哦,乖哦,别哭了。”   辛曼嚎啕大哭。   旁边围观的人指责他:“惹女朋友生气了吧,快道个歉!”   谭亦杰下跪都行,只要她别哭了。   “我的小祖宗,我求你别哭了好吗?”   谭亦杰很尴尬,也很心疼。敞开军大衣把她抱进怀里,低头小声的哄着。   辛曼不知道哭了多久,腿脚都麻了,口里还含着一团棉絮。谭亦杰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不哭了,舒了一口气。   “别哭了,带你去热河泉,嗯?”   辛曼把口里的棉絮蹭在他打底衫上,大力的推开他,带着手套粗肥的食指点着他的胸膛:“我说要去热河泉,你非要来这里玩冰!毛病多!”   谭亦杰歉意的笑了笑,扶着她站了起来。   “背你上岸吧。”   “不用!”辛曼拍开他的手,一步一步,像只大熊一样,小心翼翼的向岸边走去。   谭亦杰静静的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辛曼一上岸就开始撒泼,拳打脚踢,谭亦杰不敢还手,左右躲着。   “辛曼!”他抓住辛曼的双手,忽然把她扯向自己,辛曼一不留神差掉跌进他怀里。她恼怒的抬头,只见到深情款款的一双眼,离她的脸不到一指的距离。   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你以为的不敢,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你看,你可以在冰上走得很好,是不是?”   你以为的丧尽勇气,其实只是自我保护在作祟,有时候只要踏出那么一小步,就会惊奇的发生,原来自己还是可以的。   辛曼愣了几秒,回他:“一点也不是,我吓死了,都怪你!怪你!”   辛曼用脚踢他,谭亦杰松开她的手躲避,一边跑一遍大喊:“泼妇啊……”   第三天清早,辛曼准备叫谭亦杰起床,听到他语气凝重的在打电话嘱咐医院的事,敲门的手放了下来,默默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没过多久,谭亦杰嘻嘻哈哈的敲她的门:“起床起床啦!不是说好今天去逛北面的吗!”   辛曼打开门,叹了口气:“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医院里还有事。”   谭亦杰“哟呵”了一声,故作惊讶的看着她:“什么时候小泼妇也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辛曼不知道怎么说,见他痞里痞气的样子心里很愧疚。   “你这样让我很有负罪感……”   辛曼还想说什么,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谭亦杰神色不悦的看了眼号码,昨天还在接过的号码,迟疑了几秒,接起。   面色不善的听完,不吭一声的挂了电话。   “医院出事了?”她仰头,焦急的问。   谭亦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似流恋似无奈犹豫害怕着,最后无力的叹了口气:“你复职了,要你尽早回台。”   “真的吗?”辛曼惊喜的看着他,生怕他和她开玩笑。   “收拾下东西,我叫人来接我们。”   谭亦杰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辛曼乐得一蹦一跳,哼着“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手脚麻利的理清自己的背包。    ☆、第三十二章      得知自己被调到新闻组的瞬间,如同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浇得辛曼冰冷麻木,那种忐忑不安的情绪又来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果真不假。   “恭喜你。”苏紫紫笑得合不拢嘴,通知她这个算不上好消息的消息。   “新闻组……露脸的机会多呢!”   辛曼一点也不想让她看笑话,但是此时此刻,她真的笑不出来。   “将来发达了,记得提携我。我还等着你五年内超过我呢,别让我失望哟。”   她抿唇尖声的笑着,讽刺着辛曼的不自量力。   韩泽挺身出面打圆场:“快收拾收拾上去报到。”   苏紫紫抬起下巴看了眼他。   韩泽无视她。   转身,踩着她的细跟高跟鞋,离去。   “不用理会她,她就是这样。”   高智凑上前安慰辛曼,辛曼摇了摇头不语。   神色凝重。   韩泽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辛曼抬起头朝他们一笑:“我先上去了,你们也要加油哦!”   出电梯门的一瞬间,辛曼有种恍如隔世的凄凉感,她即将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为她的事业而奋斗。她也将要在这个地方,伪装,含笑,不避讳的看着她爱的人与害她的人眉来眼去,暗生情愫。   陆斌卿走近,发现她出神的看着窗外,嘴角带笑,想到那个低声下气的电话,脸色骤然一冷,急促而重的扣了扣她的桌子:“我们谈谈。”   辛曼回过神,嘴角挂着笑,问他:“陆师兄要和我谈什么?”   “下班后停车场见。”陆斌卿目光深邃的盯着置身事外的她。   辛曼把盒子里的物品一一摆放整齐,不经心的回了句:“好呀。”   陆斌卿被她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不管周遭的同事,黑着脸抓起她的手向电梯走去。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你吗?”辛曼压低声音小心的说。   陆斌卿不顾一切的把她往电梯里塞。   “你到底想做什么!”电梯门关上后,辛曼有些怒气的问。   陆斌卿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神色不善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的抬头看显示屏。   他这三天过得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成天提心吊胆,他怕辛曼会做出什么事,他怕辛曼会一去不复返。他怕。   他陆斌卿也有害怕的一天。   可恶的是,她身边竟然还有一个追求者陪伴。   陆斌卿想把她抓回来,想不顾一切的把她锁在身边。   “你到底想说什么!”辛曼挣脱他的手,跳到墙角处躲风。   天台上北风呼啸,地面上还有未化的积雪。   陆斌卿挡在她面前,脸色如同这冰冷的北风一样,问她:“不解释?”   不解释你为什么一声不吭的跑走?   不解释你为什么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不解释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解释?   辛曼摇头。   她听见他讥讽的一笑,向后退了几步,拢了拢衣领,依旧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辛曼,你总是这个样子。你自私,你胆怯,感情里受到一点挫折就情愿当缩头乌龟。你忘却不了上一段感情的伤痛,所以你更愿自我保护也不愿相信我,你从骨子里把我和他视作同一类人,你觉得终有一天我会背叛你,是吗?”   辛曼低头,是吗?   像是,却又不是。   陆斌卿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低垂的脑袋,眼里那点微光渐渐熄灭,在这良久的静默之中,他懂了。   辛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前越来越模糊。   如果能重来,我宁愿婚礼上没有招惹过你。   ……   辛曼一早就发现自己办公桌上放了一个精致的甜品盒,她打开,里面排放着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马卡龙。   她抬头,看着其他人的桌上也有一样的盒子。   大概哪个好人又发善心了吧。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此时某人已经将整栋楼的人都收买了一遍。   “小曼,这是谁送的呀?”离她最近的一位前辈问她。   “我来的时候这个已经放在桌上了。”辛曼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刚在楼下好像看见保安手里也拿着这个东西?”又一位前辈说道。   “不是吧?这风格有点像那个谁呀。”   大家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辛曼,辛曼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一位前辈出来圆场:“赶紧工作吧,听说A国发生恐怖袭击了,真的假的?”   “是武装冲突,新闻马上播。”   “哎,又是一场家破人亡啊。”   辛曼整理自己手上的新闻稿,她负责国际新闻这一块,上面清楚的写着今日头条:昨日凌晨,A国爆发了反政府游行示威活动,随后反对派的武装与A国政府军及亲政府的民兵组织之间爆发冲突,双方展开炮击,截止到今日五时五十分,造成至少57人死亡、200余人受伤。   几位前辈还在津津乐道的谈着A国局势,电梯门打开了。   人未到,声先到。   “你说过我只要答应这三年不再打扰你,你就给我次机会的!”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这不是骗我吗!”   “陆斌卿,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陆斌卿走得更快了,路过辛曼办公桌的时候未加停留,笔直的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冷着脸关上门。   阮怀宁压了压把手,发现锁上了,一气之下踹了踹门,气急败坏的转身。   “回来了啊小阮。”   阮怀宁露出璀璨的笑容:“刚回。以后要请前辈多多指教啦!”   前辈笑着对旁边的人说:“这丫头还是和三年前一样。”   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辛曼。   辛曼低头,不想理会那些暧昧不明的目光,如她所料,这就是阮怀宁。   “国际新闻是你接档吧?”   阮怀宁遗憾的点点头:“是啊,不能和陆师兄一起搭档,好可惜。”   她不加掩饰的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   辛曼抬头正好与她的视线对上,这一幕如此的相似,她微笑,阮怀宁回以一笑。   阮怀宁就像一个吃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步三回头的回到自己办公室。   外面稍有动静,她就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看,发现陆斌卿办公室的门禁闭,又失落的回去。   辛曼心里有些堵,有些闷。   她看了眼精致的糕点盒,有些碍眼。   大概这就是失去了的就是最好的吧。   阮怀宁似乎无处不在。   演播厅里,陆斌卿刚站起身,阮怀宁殷勤的递上一瓶水,他看了看四周戏谑的眼神,头重脚轻的感觉又来了。   “谢谢,我现在很累,让我休息一会好吧。”他不想纠缠,接过水,大步越过她身旁,向办公室走去。   “师兄你很累?那你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家吧?”   她一路小跑跟在陆斌卿身后。   “师兄我开车很稳的,师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陆斌卿脸色很不好看。   他的脸虽然化了妆,但是两颊过分的红。   刚才在聚光灯下还不明显,现在被白炽灯一照,唇白颊红。   “师兄你脸色怎么不对劲,你发烧了?”   阮怀宁作势要去摸他的额头,被他架开。   辛曼在茶水间里听到了两人谈话的内容,下意识眉头一紧,她犹豫该不该出去。   就在她踟蹰不定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巨物倒地的声音,吓得辛曼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冲了出去,扯开发愣的阮怀宁,跪在倒在地上的某人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   烫,钻心的烫。   闻声而来了一群人,关切的嘈杂的声音,他们合力把陆斌卿抬了起来,焦急的快速的朝电梯走去。   辛曼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   她刚才清楚的,明了的,听见了陆斌卿坚定而又果决的三个字,你走开。   随后他昏厥过去。   电梯门已经合上,辛曼扶着墙,想站起来却发现腿无力。微低着头,身体好像有个位置被开了一枪似的。   身后女人的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辛曼迟钝的抬头,看着她一副揪心的模样。   李英目光里有着担忧惋惜与歉意,扶着辛曼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她弯腰,替辛曼扯了扯衣服下摆。   “好孩子,你的工作能力英姐很欣赏,可是……”李英欲言又止,最后心一横,抓着辛曼的手,小声的说,“去地方台吧,英姐有个老同学在那,你的能力再加上姐的面子,会比呆在这里有前途得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为了一时风花雪月,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也别耽误了他的前程。   辛曼机械的转过头,离开?对,她该离开。她还有什么颜面呆在这里呢,同事们对她的笑都透漏着怜悯和戏谑,那样的露骨,那样的不加掩饰。   她想逃离,她要逃离。   李英看出了辛曼的动摇,趁胜追击:“这样也是为你们两个人好,乖孩子,听姐的劝,离开吧。”   为他好?真的会为他好吗?    ☆、第三十三章      辛曼抬头,目光浑浊,她摇了摇头,不,她不能这样离开。   “我不能看着他的痛苦转身离去。”   陆斌卿,我怎能看着你的痛苦转身离去。   辛曼跑向电梯,李英想伸手抓住她,不知为何又放下了。她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叹了口气,嘴角却扬了起来。   辛曼的血管特别细,每次看着护士满头大汗找血管的模样,她不忍心指责,结果就是打一次针,两只手要青紫一片。踏进医院的一瞬间,她本能是抗拒的。但想到医院里的那个人,她坚定的走了进去。   陆斌卿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右手吊着水。   她站在门外,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玻璃,看到他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发白的双唇。   她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些东西。   辛曼看到同事要离开的迹象,连忙躲到隔壁,等他们走远,她才敢出来。   病房里只有韩泽和阮怀宁。   “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陆师兄。”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辛曼的存在,为了你我已经对不起了陆师兄,你别不识好歹。”韩泽恶狠狠的瞪着阮怀宁,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身朝门外推,非要把她撵走。   阮怀宁眼看着离门越来越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弟弟!你帮帮姐姐吧……”   韩泽眸色一深,眼里泛着嗜血的恨:“闭嘴!马上离开这里,陆师兄一定不想看到你!”   阮怀宁掉了几滴眼泪的时候,突然看到门外的辛曼,她愣了一会儿,立刻收回眼泪,指着她,语气不善:“你还有脸来?不是你,陆师兄会这样吗?”   韩泽扯着她的向门外拖,给了辛曼一个似懂非懂的眼神。   “你怎么能这个样子!韩泽!”阮怀宁不敢再叫他弟弟,她怕韩泽会一怒之下掐死她。   韩泽一言不发的拖着她走,阮怀宁耍赖的蹲下身子,韩泽索性把她夹在胳肢窝里拖走。   辛曼关上门,静静的走到陆斌卿的床前,他的两只眼皮底下青黑一片,脸颊似乎也凹进去了些。   她不受控制的抬手,抚上他的脸,另一只手捂上自己的嘴,默默的,哭了出来。   想起他的那三个字,她心如刀割。   看见他消瘦的模样,她难受至极。   那个雪夜,他呆呆站在她家楼下痴傻的模样,她一想起心中就悲恸万分。   看见你现在的模样,我还有什么不能原谅?   冬日的阳光最长情,时间不长,却竭尽全力燃烧自己照耀大地。   陆斌卿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时候陆晋国把他举在头顶旋转,周淑云在一旁娴静温婉的笑,整个梦里只听得见他毫无烦恼的笑声。白光而过,他仿佛又进入了另一个梦里,他举着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开心的旋转,他爽朗的笑声和小姑娘的吚吚哑哑的童声交织,站在树下的女子手臂里搭着他的外套,明月般的眼睛含笑看着这边。不知道为何,陆斌卿的心好疼,左手更是麻麻的,如此美满的梦境,为何他的心好痛?   醒来的一霎那,他回过神,哦,她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左手传来一股钻心的麻。   陆斌卿低头,看着压着自己左手的脑袋,眉头皱起。他直勾勾的盯着她,试图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护士推门而入,陆斌卿示意她轻声,她微笑把体温计递给陆斌卿,体贴的关门离开。   辛曼醒来的时候,陆斌卿正看着报纸,而她的双手正抓着他的左手。   他见她醒来,把报纸搁在一旁,抽出自己发麻的左手,轻轻的转了转手腕。   “那个……”   辛曼词穷。   “还不走?”陆斌卿板着脸对她说,辛曼脸色倏然苍白。   “不走,我不走。”她固执的说。   我舍不得看着你痛苦的样子转身离去。   陆斌卿掀开被子起身,急匆匆的穿上鞋,大步流星的向外走。   辛曼心急,想开口挽留他,一哆嗦,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陆斌卿的身影停了下来。   似不甘又似懊恼的转过身,看着她红着鼻头委屈的模样,心里的火消了一大半。   他走回去,一把搂过她,把她抱在怀里,威胁她:“再有下次,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明明是你要分手的……”辛曼澄清事实。   她感觉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听见他咬牙切齿的说:“还敢顶嘴,嗯?”   辛曼摇头,笑着在他怀里一直摇头。   陆斌卿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心痛了,那个梦似乎也真实了些。   “你怎么发烧了?还突然昏倒,吓死我了。我每年发烧一次,你看你这都发烧第二次了。”辛曼抱着久违的怀抱,乖巧的抵着他的胸口,小手抓着他的领带,一扯一放。   陆斌卿的头靠在她的颈窝里,贪恋他熟悉的气息。   “我刚才听见……阮怀宁叫韩泽弟弟了。”   陆斌卿似乎没听见。   辛曼又重复了一遍。   “嗯,韩泽的母亲带着韩泽嫁给了阮怀宁的父亲,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陆斌卿很累,哪怕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他还是觉得累,只想安稳的靠在她的肩上,不用再强装强大。   辛曼感觉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了,可是她竟然觉得这样很心安。   “死心了吧?”韩泽说着风凉话,吊儿郎当的斜靠着门,挡着门把手。   阮怀宁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何时见过,如此虚弱的放下防备的陆斌卿?   她恨,恨自己输给了辛曼。   “等着看吧,我会把陆师兄抢回来。”   韩泽嗤笑一声:“注意措辞小姐,他从来都不是你的,何来“回来”一说?”   阮怀宁气急败坏的转过头瞪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像头小狮子,她发狠的踢了一下门,转身离去。   韩泽无语的摇头笑了笑,扣了扣门:“师兄,我们走了。”   他知道陆斌卿知道他们两个在这里。   等外面的人走远,陆斌卿才直起身子,辛曼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他抓起她的手腕放在自己心口上,一只手扣着她的后颈,声音低沉又强势的命令:“辛曼,吻我。”   辛曼抬头看进他深黑的双眸里,那里面,有着天,有着地,还有着自己。   ……   她发誓,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下厨,陆斌卿优雅的吃完一根鸡翅,给出中肯的评价:“不难吃。”   “什么叫不难吃,是很好吃好吗?”辛曼扔掉第三个鸡骨头,去夹第四个,“我妈说了,会吃的人都会做饭,我还是天赋异禀的。”   “既然如此,以后我生气了,换你做可乐鸡翅哄我。”   辛曼点头:“可以啊,以后我生气了,你除了要做可乐鸡翅,还要做糖醋排骨。”   陆斌卿伸手替她擦去嘴边的酱汁,笑意绵绵的看着她吃掉了一整盘鸡翅。   辛曼吃完舒服的靠在沙发上,才想起先生气的明明是自己,她拿过一个抱枕垫在腰后,质问陆斌卿:“你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陆斌卿一闪而过的为难之色,辛曼见他沉默不语,心里一沉,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不计较了。”   陆斌卿开怀一笑,把她扯进自己怀里,摩挲着她的脸颊,歉意的说:“对不起。以前是我害怕,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害怕你知道后会离开,但是似乎瞒着你,才是把你推离我身边的原因。加勒比发生的事,面上是苏紫紫指使袁芳做的,但袁芳没那个胆,她仰仗的,是李英。而李英,不过是听了我父亲的话。我父亲想借机给我个教训,却把你牵涉进来了。”   辛曼分析着他的话,一点一点明了,难怪袁芳被调走了,难怪苏紫紫主动辞职,难怪李英在走廊里对她说那样一番话。   她仰头问他:“你父亲不喜欢我啰?”   陆斌卿摇头:“是不喜欢我,不是你。”   辛曼无声的环着他的腰。   “我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胃癌去世,那时候我父亲的事业正盛,跟着重要领导去国外访谈。母亲下葬的那一天他才回国,直到结束他都没出现。后来他把我接去了市里,到那里才发现,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刚学会走,一个还在保温箱里。曼曼,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母亲,到死都在盼着他回家,到死都在念叨他的名字啊。”   辛曼连忙抱住他的头,看见他悔恨悲恸的样子,轻声安慰:“都过去了,过去了,有我,你还有我。”   对,我还有你。   幸好,我还有你。   陆斌卿靠在她怀里,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心中如岩浆的恨意渐渐冷却。   陆斌卿絮絮叨叨的在她耳边说了好多话,说孟娇打了胎被她母亲接回了台湾。说关淳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糟蹋了两个好姑娘。说当他知道自己和谭亦杰去旅游时心如刀割。说自己这几天抽了好多烟,反复听她的节目,越听越烦躁,不听又觉得空洞。说自己昨天在阳台上吹了一整晚的寒风,冷到骨子里,心却是麻木的……   辛曼听着他声音越来越小,发现他在她怀里睡了。   扶着他慢慢躺下,把抱枕垫在他头下,转身去房里拿了一张毛毯,发现内阳台地上,一地的烟头。辛曼走到沙发旁,替他盖好毛毯,俯身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陆斌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坐起身,循着微弱的灯光,走到厨房门口。   门关住了,光线从门下的细缝里漏出来。   陆斌卿惴惴不安的扶上把手,轻轻一压,门开了,他痴痴的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宛如干渴已久的人寻到一片绿洲。   “你醒了啊?喂,杜倩,我不跟你说了,你卿他醒了。晚点回去再和你说。”辛曼挂了电话,从紫砂锅里舀出一碗汤,问他:“尝尝咸淡。我去逛超市发现这款紫砂锅打折,顺手买了回来。”   陆斌卿笑她:“真会过日子。”   他说,过、日、子。   辛曼的脸红了。   “我再炒一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为掩饰脸红,她转过身炒菜。   陆斌卿放下碗,从她身后搂着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肩上,和她商量:“下个星期就过年了,年三十那晚我直播,那天晚上就留在A市,去我家吃顿饭。初一一早我们再回南京,好吗?”   辛曼脸红得更厉害,故作镇静的说:“可是我已经买好年三十回家的车票了怎么办。”   陆斌卿猛地掐她的腰。   辛曼扭腰躲着,笑嘻嘻见他恼羞成怒的模样,在他脸上吧唧一吻:“骗你的。可是你爸爸不喜欢我,会不会……”   辛曼嘟着嘴,苦闷的抱怨。   陆斌卿见她嘟囔抱怨的样子心里欢愉,接过她手里的锅铲把菜盛了起来:“就是吃一顿饭,别怕。再说还有我呢。”   “可是你不是说你爸爸是因为讨厌你才讨厌我的吗,厌屋及乌。”辛曼总结。陆斌卿腾出手要抓她,辛曼笑着低下身子躲开,端着菜跑出厨房。    ☆、第三十四章      晚饭后,陆斌卿要送她回家,辛曼死活不让,他刚退烧就跑来跑去的,她于心不忍。   陆斌卿拗不过她的固执,送她上出租车。   辛曼哼着小曲走在自家小区的鹅卵石小道上,门洞那传来一声轻唤:“辛曼。”   是谭亦杰,他喝醉了,大醉。   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酒气。   谭亦杰借着酒气肆无忌惮的抱着辛曼,他想问她为什么一直躲着他,他想问她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有多少疑问就有多少伤痛,化不成烟随风而逝,只能变成痕迹留在心里。   “我要走了,去美国进修。”   谭亦杰舌头发麻,醉得有些不受控制。   辛曼扶着他,怕他会突然倒下:“那挺好的呀,祝你前程似锦,万里鹏程。”   她感觉他的身子在颤抖,她的颈窝有些湿润,良久,他站直了身子,低垂着眸。   “我把乌龟带来了,送给你,你要是不想要了……就扔了吧……”   他踉踉跄跄的走到一旁,从地上捧起一个玻璃盒,凑到她面前:“看,看……都在。”   辛曼没有伸手。   “我醉了,今天他们给我办欢送会,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一声。”   “你自己来的?开车来的?”   辛曼想想他现在的模样,醉得连舌头都捋不直,哪里还能开车。   “不是不是,我哥送我来的,我哥……”他扭过头,似乎在寻找他哥哥,“咦,怎么不见了?”   “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我不是一个人,真的。”他推开辛曼的手,歪歪扭扭的向外走。辛曼默默跟在他身后,见他熟稔的上了一辆白色轿车。   轿车驶去。   “哥,我胸口疼。”谭亦杰透过右视镜看着越来越模糊的人影,大掌抓着胸口的衬衣。   “她祝我前程似锦……我哪里在乎。”   开车的男人拧开一瓶水递给他:“你是想她避你如蛇蝎猛兽,还是想两人偶尔能坐下谈谈心?我很容易满足,既然不能成为恋人,不如当无话不谈的好友。”   辛曼失神的站了一会,抱着玻璃盒,转身回家。   给不了他要的幸福,又何苦给他希望。   ……   阮怀宁播新闻的时候,竟然有半分钟的停顿,她眼眶失控的红了,看着刚送来到她手里的纸条,声音颤抖:“最新消息,本台驻A国记者张程,今日中午被流弹击中胸部,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场新闻进行得很凝重,阮怀宁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第一次接触到死亡,原来是那样的血淋淋。   陆斌卿的心情也很沉闷,他愧疚的拨了一个电话,对着那头说:“对不起。”   那头的人笑了笑:“大势所逼,你我不过身不由己。”   “你打算怎么做?”   李端言看着电脑上的最新消息,依旧笑着:“一分钟前的新闻,她要结婚了。”   陆斌卿听了心中歉意深重。   “我被太多所累,活得疲惫,可她是我的命,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为别的男人穿上婚纱,我想,我要疯狂一次了。”   陆斌卿:“兄弟,我陪你。”   “我记得你在城郊有一个农家乐?”   那是陆斌卿的生母留给他的。   “我要把她送到你那里去,我这里肯定有人盯着,不安全。”   陆斌卿心一惊:“你打算把人软禁?”   “不是打算,是已经。我开车送她过去,晚上到。”   陆斌卿知道他向来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淡淡一笑,允诺了他。他给农家乐那边打了一个电话,要他们腾出一间房。   “下班后带你去城郊一趟,你收拾一下东西。”   辛曼翻着手里的报纸,漫不经心的打趣他:“要过夜吗?”   陆斌卿暧昧的一笑,回她:“不过。”   然后她把电话给挂了。   辛曼两颊红得厉害,她强迫自己冷静,全神贯注的看着报纸默念道:“季绮芬同志当选国家文联主席。季绮芬同志当选国家文联主席。季绮芬同志当选国家文联主席。”   这个名字好耳熟。辛曼觉得自己肯定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下班后,陆斌卿驱车去市郊。   “为什么突然要去农家乐?”辛曼嚼着薯片,含糊不清的问,她拿起一片递到他嘴边,陆斌卿冷着脸咬了一口。   “总该让你看看你未来家产。”   陆斌卿原本打算从南京回来后带她去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   辛曼耳朵微红,大口吃着薯片,试图扯开话题:“你知道新上任的文联主席吗?好有风韵啊,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就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的名字。”   陆斌卿打着方向盘,变到快车道,平静的回她:“上次和你提过,你忘了。我的继母,季绮芬。”   辛曼咽了一大口薯片,差点把自己哽死,她拿起水狂灌了几口,一言不发的靠在椅子上,眼睛滴溜的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陆斌卿到的时候,李端言刚上高速。他带着辛曼先去吃饭。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样子。”陆斌卿隔着桌子摸她的额头,他怕她晕车,不舒服。   辛曼摇摇头,又点点头,澄澈的双目盯着他:“陆师兄,你又骗我。你明明说你父母亲在机关上班……”   辛曼仔细思考他的话,发现他也没说假话啊,可是他怎么能,怎么能,她指责他:“师兄,你怎么能这么避重就轻呢!”   陆斌卿大笑:“哪里避重就轻了?我向你母亲坦白的难道不是重点吗?”   这怎么能是重点呢!   “是我娶你,又不是他们娶你,家庭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我觉得我不需要那东西。”   辛曼“啧啧”两声,对他说:“自恋一语来自希腊神话,那喀索斯因爱恋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而憔悴致死,死后化成水仙。师兄,你和那喀索斯就差一步之遥。”   陆斌卿满脸笑意的问她:“难道不是吗?”   辛曼腹诽,好吧她承认是。   吃过饭后,陆斌卿带着她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蒙着脸的男人,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虚弱的女人,看不清脸。   他径直走进房间,将她放在床上,把她脸上的碎发拨开,替她盖好被子。   纪芸问他:“你打算把我关一辈子吗?”   李端言摇头,脸色凝重:“只要你不结婚,我就放了你。让我亲眼看着你结婚却无动于衷,我想我会死的。”   纪芸瞳孔猛地放大,她的声音似哽咽,可她又没哭泣:“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我想,这大概就是惩罚吧。”惩罚我当初目的不纯。   “你父亲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局已定,联姻也是徒劳,我会把你父母亲送出国,保他们下半生无虞。你可以逃走,但是你走后,关于你的一切事情我都不会再过问,你想清楚再做决定。”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落下一吻在她耳垂上。   “我不会再给你打针,明天你就能恢复力气,我也不会派人看着你,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但是芸芸,做任何决定前,想想我,想想你家人。”   他言简意赅的说,恋恋不舍的抚摸她的脸颊,随后起身,离开房间。   辛曼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兄弟,麻烦你了。”李端言立在陆斌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弟妹,麻烦你照顾她了。”李端言指了指房间里的人,抬手看了眼手表,“我该走了,那边估计闹翻天了。”   陆斌卿拦住他:“我送你回去,把你送到c市我就走,立马走,他们不会发现我的。”他这副样子,陆斌卿不敢放他一个人走。   李端言沉默了半分钟,点头。   “你就在这里,我回来再接你回去好吗?”   辛曼毫不犹豫的点头。她从包里掏出仅剩的两袋咖啡和一包饼干,递给他:“你拿上吧,我不急着回去,我在这里照顾她。”   陆斌卿把她搂进怀里,两人脸颊碰着脸颊,辛曼把自己的黑色围巾取下来给他,往南走湿气重,她怕他受凉。   两人走后,辛曼准备了几个菜,端上楼。   纪芸防备的看向她。   “嗨。”辛曼尴尬的打着照顾,举了举餐盘,“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吧。”   辛曼扶着纪芸起身,垫了一个枕头在她身后,把餐盘放在床边,递给她一碗饭和一双筷子。   纪芸看着餐盘,眸色一变。   “都是你喜欢吃的,他吩咐下面做的。”   纪芸出声:“别提他。”   夹了一口米饭放进嘴里。   辛曼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碗里,她抬头看她,她讪讪一笑。   “陆斌卿很幸福。”   纪芸吃了半碗米饭,放下碗筷,悠悠的说了句。   辛曼递给她一杯温水,她喝了几口。   辛曼摇头,笑了:“他一点都不幸福。他可以找一个更完美的人,可他偏要和我死磕。所以呢,我只有把全部的爱都给他,才对得起他为我舍弃的一切。”   纪芸难得的笑了。   “你活的很通透。”   辛曼:“我觉得也是。我之前一直在怀疑犹豫,因为……因为我的前男友为了前途放弃了我们八年的感情,我害怕陆斌卿会和他一样,我不敢掏心掏肺的面对这段感情。后来发现,我错了,他都不在乎了,我还胆怯什么呢。”   纪芸痴迷的问:“他的前途呢,他的未来呢?”   辛曼捂着肚子笑:“我给不了他那些,但起码,我能在他需要我的时候,给他他要的幸福。”   纪芸默默念叨她的话,仰头无奈的笑。   “快十点了,你今天也累了,要不要睡会?”纪芸点头,辛曼放平枕头,替她掖好被子角。   “我就在你隔壁,有需要叫我。”   辛曼关了灯,端着餐盘走出房间。   前半夜辛曼不敢睡太沉,她怕纪芸会叫她,后半夜实在抵抗不住困意,闭上眼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一具带着寒气的身体贴上她的背,安心的胸膛,熟悉的味道。   她痴痴迷迷,问:“几点了。”   陆斌卿声音沙哑,回她:“六点,再睡会。”   辛曼转过身摸着他冰冷的脸,把热乎的手心搭在他脸上,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陆斌卿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听着她的呼吸声,困倦的闭上眼。   辛曼是被热醒的,她感觉自己被一团火包围着,闷得她全身燥热,她想逃,却无处可逃,就像被关在笼子里,一动不能动。睁开眼后发现,她被陆斌卿抱在怀里,他的胳膊搭在他的腰上,她的腿缠着他的腿,她的手还捂着他的脸。   辛曼想,真好。   她抽出身的时候,他渐渐转醒,辛曼捧着他的脸:“再睡会。”   陆斌卿摇摇头,撑着床坐了起来。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起身下床。   “我们要回去吗?”   陆斌卿替她捋顺头发,低低回了一声“嗯”。   “那我们还来吗?纪芸她都没衣服换。”   陆斌卿捏她的鼻尖:“角色转换挺快的。”   他笑她进入“弟妹”这个角色挺快的。   辛曼红着脸进了厕所。   辛曼在纪芸房间里没有见到她,心里一惊,正准备喊陆斌卿,发现她在楼下散着步。   她连忙跑到楼下:“你吃早饭了吗?”   纪芸回答:“吃了。”   “我要回市里了,晚上再来,我帮你带些衣服,你要什么款式的?”   纪芸是试婚纱的时候被掳过来的,自然什么也没带。   “随便,简单点的就行。”   纪芸想了想,在她耳边悄悄对她说:“帮我带验孕棒。”   辛曼不可置信的盯着她肚子,纪芸和蔼的一笑:“他不知道,帮我保密。”   辛曼红着脸点头。   ……    ☆、第三十五章      下班的时候,辛曼去陆斌卿办公室找他。突然发现阳台上一个眼熟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仙人球吗?”她惊讶的看着那一团生长旺盛的仙人球,旁边生出了两个小球。   “这还是我的盆呢。”陆斌卿挂了电话,回她。   辛曼憋嘴。   原来韩泽当初是找他借的盆啊。   “快走吧,一会天就黑了。”   陆斌卿搂过她,惆怅的说:“不用去了,她走了。”   辛曼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慌张的拉着他:“她去哪里了?”   陆斌卿摇头,她本来就是自由的,李端言并没有派人看守她。   辛曼:“陆师兄……她昨天……让我帮她买验孕棒……她会不会……”   陆斌卿脸色一变,拿出手机走到窗边,告诉李端言这个消息。   “我知道她走了。”李端言先发制人。他今天早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从A市打来的,李端言心一沉,是纪芸。   她说:“端言,我不想拖累你。你就当我自私,你再由我任性一次好吗?这里很美,你的朋友也很好,我可以放心了。我不能在这个关头上和你在一起,我不能,不能……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不会结婚,你放心,至少在听到你结婚的消息前,我不会。辛曼说她愿意尽全力给陆斌卿幸福去弥补他所做的牺牲,可我不行,我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幸福看到我父母痛苦一辈子。对不起,我不能。”   李端言听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良久,他哽咽的开口:“好。你的父母,我会安排他们尽快出国。”   就如同一场梦一般,醒过来。织梦人的画笔还握在手中,但里头的人已经飞走。   “不是,不是这件事,她可能,怀孕了。”   陆斌卿听见他打翻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然后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   “怎么了?她找到了吗?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昨天就该告诉你的。”   辛曼急的眼眶都红了,一个孕妇只身一人在外漂泊,她想想就觉得自己愧疚极了。   “别担心,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她决定好的事,没人能阻拦。她能被李端言带来A市,就证明她还是爱着他的,她舍不得拿掉孩子。”   辛曼听着他安慰的话,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那要是找见了她,你一定要和我说。”   陆斌卿替她围好围巾,点了点头。   ……   趁着周末,辛曼硬拖着杜倩逛商场。   “你至于这么激动吗,不就是见个家长。”   杜倩试中了一条丝巾,问她好不好看。   辛曼手臂上搭着七八条丝巾,她一条一条筛选,脑海里想着季绮芬的相貌气质服饰,想选一条和她品味一致的。   “我总不能提着牛奶水果上门吧。”辛曼翻着白眼。   “那也挺好的呀,顾家。”   杜倩刚转身,就看见了一个熟人,提着拎袋跟在两个女人身后,前面的一个女人还推着婴儿车。   杜倩嘀咕,冤家果真路窄。   苏紫紫似乎胖了些,穿着黑色紧身大衣,腰部上的赘肉更明显。   谭冉阴沉着脸,现在店门外。   辛曼一心扑在丝巾上,问杜倩:“这两条哪条好看?”   苏紫紫闻声看了过来。   辛曼也看到了她,扯出难堪的笑。   “走吧,去别家逛逛。”她放下丝巾,拉着杜倩的胳膊。   杜倩拿起两条丝巾比对,对辛曼说:“别啊,难得看到喜欢的,一定要买下。万一让别人抢了怎么办。幸好他家的丝巾是定制的,不重样。”   苏紫紫也挑了一条丝巾,问葛姝慧:“妈,这条怎么样。”   丝巾的下摆掉进婴儿车里,盖在了男婴的脸上,似乎是不舒服,他“哇哇”的哭起来。   谭冉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扔了烟头走进来。   他身子愣了一下,避开辛曼的目光,背对着她,抱起孩子,轻拍着他的背。   “每天就知道哭,早知道就不带他出来了。”苏紫紫觉得自己狼狈极了,情敌就在眼前,还是一副青春靓丽的模样,自己却早已成人妇,每天除了带孩子就是喂孩子,日子过得一点劲都没有。   葛姝慧见女婿脸色难看,扯着女儿叫她小心些。   “走吧,杜倩。”辛曼不想给他难堪,也不想自己尴尬。   杜倩抿唇笑,话里有话的说着:“看中的东西还要适合才是好的,我看这两条都挺适合陆斌卿的母亲,不如都拿了吧。”   她看见谭冉拍孩子的手顿了一下。   辛曼拎着打包好的礼盒,拉着杜倩匆匆离开。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我不想,他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路人了,何必跟一个路人浪费口舌。”   杜倩知道,辛曼说他是路人,那他就真的是路人了。   她的固执已见,她是领教过的。    ☆、番外:何如当初莫相识   番外: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叫周淑云。   我把心遗落在了1977年的那个小县城里。   1977年的仲夏,我们文化团接到下面县城的邀请,请我们去演场话剧。   “淑云,你去吗?”我的朋友苏玲问我。   我犹豫,这场话剧并不是我爱的,按理来说,我是不会去的,但鬼使神差的,我应了。   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人逃不脱的宿命。   “去。”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场演出会改变我的一生。   团长给我台词本,她对我说:“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我瘪嘴,嗔怒:“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个角色。”   她说:“所有你不喜欢的角色你都能演得活灵活现。”   我噗嗤一声笑了。   我拿到的角色是繁漪,对,就是《雷雨》中那个在黑暗的旧社会里追求自由与解放的繁漪,她痴癫,她违背伦理的爱着自己的继子。   我反复揣摩这个角色,反复练习,我敏锐的洞察力与坚韧不拔的毅力,才能让我从众多优秀演员里脱颖而出。   我妹妹周淑桦明日结婚,两人是通过介绍认识的,她那日见完了对方后,晚上挤到我床上,对我描绘他的音容笑貌,我看着她欢喜雀跃的神情,替她感到幸福与幸运。   在茫茫人海中能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婚礼这天,我早早就到了酒店,替她打点一切。早些年,父母亲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淑桦嫁的人在电视台工作,祖上是当官的。为了让她嫁过去后不受欺负,我把家里留下的财产都给了她作嫁妆。她不肯,把家里的地留给了我。   婚礼上见到好多熟悉的脸孔。   还有我的老同学,孟雨秋。   他说:“恭喜。”   我由衷的笑:“确实是个大喜的日子。”   他问我:“你今后打算怎么过。”   我诧异:“以前怎么过,以后就怎么过啊。”   他叹了口气,他知道我妹妹嫁后,家里只剩下我一人了。   他望着我的眼,诚挚的说:“让我来照顾你。”   我感激的抱了抱他,对他说:“我习惯了孤独,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五天后,团里开大巴送我们去县城。   没有一会儿,天就暗了下来。   黑云压城。乌云密布。   “这是要下雨了吧?”旁座的人问我。   我看了眼沉沉的天色,骤然天际划过一道闪电,一声惊雷轰然响起。   我拍了拍胸脯,平复自己突突直跳的心。   她笑:“这个天真适合演《雷雨》。”   我笑,是啊,蝉鸣,蛙噪,还有雷雨。   汽车驶了三个多小时,这一路颠簸,我脸色苍白,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滚。   团长见我虚弱的脸色,递给我一瓶水,宽慰道:“马上就到了。”   我勉强的微笑。   渐渐的,大巴放慢速度,旁座的人要我看窗外,我被震惊到了。红色的长条横幅印入眼帘:欢迎市文化团光临本县。一群人撑着黑色雨伞整整齐齐的站在车外,车停稳,为首的那个白衣清秀的男人上前,团长撑伞下车,他们礼貌的握手寒暄。   我喉咙里泛起一股酸水,顾不得拿伞,起身下车。我穿的白色旗袍,步伐小而急。   团长见我下车,得意的向他介绍:“这是我们团里有名的周淑云同志。”   他又上前了几步,走到我面前,把伞遮在我头顶上,伸出一双白皙的手,五指修长而笔直。   我一直都欣赏有双好看的手的男人。   但是此时此刻,我胃里的秽物不受控制,我抓着他的手,弯下腰,难受的吐了出来。   我吐得呕心沥血,难受极了。   他有力的大掌撑着我的手,对旁边的人吩咐:“拿一杯温水和一条手帕来。”   我吐了好几分钟,吐到最后只剩黄水,感觉胃里都空了,他递给我一条素绢手帕,我接过,擦了擦嘴,抱歉的看向他的裤腿和皮鞋,沾上了我吐出的秽物。   这才发现,他为了不让我淋雨,整个背都湿透了。   “抱歉,路上太颠簸。”我歉意的看向他。   他和煦的笑:“周女士辛苦了。”   我仔细打量他的脸,浓眉,高鼻梁,细长的脸,一副俊朗的模样,我想,《雷雨》里的周萍该长成他这样才值得繁漪违背人伦教化。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陆晋国,是这里的县长。   演出的那天到场了好多人,座无虚席,苏玲上台前抱怨:“这里的音响灯光太差了,道具也不尽人意。”   我安慰她:“这样,观众的注意力就能集中在我们演技上了。”   进场的时候,我的心跳有些加快。我笑自己,见惯了那么多大场面,竟然还会紧张。我躲在帷幕后,偷偷的看坐在第一排的陆晋国,他聚精会神的看着表演,沉浸其中。我想,我也快要沉浸其中了。   轮到我上场了,我穿着一身黑色旗袍,镶着灰银色的花边,拿着一把蒲扇,挂在手指下,我的目光充满了一个年青妇人失望后的痛苦与怨望,嘴角向后略弯,演出一个受抑制的女人在管制着自己的模样。   我咳了几声,说:“老爷在书房么?”   我听见自己声音微颤,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他,他正在看我。   很快,我进入了角色。   最后一幕的时候,我演得狂狷痴癫:“我没有孩子,我没有丈夫,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要你说:我——我是你的。”   我被自己的演技所折服,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演出了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   我的心已经老了。   谢幕的时候,台下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我站在中间,见怪不怪的鞠躬,致谢。   忽然,我玩心大起,面向他,甜甜的一笑。   走的时候,他悄悄递给我一个白色小瓶子,然后若无其事的擦肩而过。上车后,我趁大家都睡着了,偷偷拿出来瞧了瞧,是一瓶晕车药,我拧开瓶盖,笑了,里面有一张小纸条。   我怕被人窥探到心事,眯着眼前后左右看了看,怀揣着激动的喜悦的心情把纸条揣进口袋里。   我想,我把自己遗落在了那个小县城里。    ☆、番外   第三十七章   淑桦出嫁后,我住在文化团分下来的宿舍里,和几个人合住。我内心高兴极了。   其实我是个矛盾的人,我害怕孤独,又伪装自己习惯了孤独。   我一个人吃饭看剧本排演,晚上睡觉前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聊天,虽然不说话,心里却是欢喜的。   有一天,我正在后台化妆,苏玲风风火火的从前台跑到我面前,说:“他来了!”   我画眉的笔重了一下,问:“哪个他?”   “就是那个县长。”   我想起上次相见是两个月前。   夏去秋来。红枫满地。   我转身看向门外,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捧着一束艳丽的花。   他蹲在我椅子旁,眼眸里有着银河在流转:“送给你。”   我赖以防备的孤独碎了。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是跟着上级领导来考察的,抽空到团里来看我。   统共不到十分钟,而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的老同学孟雨秋又来找我了。   我坐上他的车,他说要请我吃饭。   席间,他问我:“听闻你和陆晋国好上了?”   我正专心的夹玉米粒,点头。   他沉下了脸,递给我一个勺子。   我接过,舀了一大勺子玉米粒送进嘴里。   “淑云,他的野心太大了……”   我大口大口的吃着玉米粒,安慰他:“不想当将军的士兵都不是好士兵。”   他摇头,叹了口气。   我第一次见他抽烟,姿势还不熟练,夹着烟的手有些不稳。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   吃完饭后他送我回团里,我下车时,他对我说:“不要被表象迷惑了,不要……”   他后面的一个“不要”没有说出口,换了话题:   “我要结婚了,她是福建人,现居台湾。”   我一惊,难以置信却又欣慰的笑了:“恭喜你啊。”   他淡淡一笑。   孟雨秋见她离去的背影,低下头泣不成声,他这辈子都忘记不了这个叫周淑云的女人。   我靠在黑暗的楼梯扶手上,垂眸沉思,我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眼里的野心,我是如此善于观察的人啊。   可是我已经深陷,无法自拔。   ……   嫁给他的那天,是个雨天。   我抱怨:“我讨厌下雨天。”   他握过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笺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上面有他刚毅稳健的字迹:   看此日芙蓉妖娆,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我眼眶湿润,笑他:“你好老土。”   他抬手擦掉我的眼泪:“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妈妈要进来跟你梳头发了,别哭了。”   他附身吻了我。   我乖巧的点点头。   他出去后,他妈妈进来了,满脸喜悦之色,屋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轻轻梳着我的头发,慢慢念叨:“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她说,我能做她的儿媳妇,她很高兴。   她说,女人还是要回归家庭。   我说,我已经辞掉了文化团的工作。   她夸我:“真是个好孩子。咱家祖上积德,才能让小陆娶到你。”   我低沉着眼,浅浅的笑。   这里的习俗很多,一整天下来,我只感觉腰酸背痛。我躺在木板搭制的床上,红色的被褥,泛着清香的味道。   一切那么不真实,我看着新粉刷的白墙,出神的想,原以为我会孤独终老,没想到竟然结婚了。   我去向团长请辞的时候,她很理解我,但她对我说:“即便辞了工作,也不要把重心放在一个男人身上,那样你们都会疲倦的。   我含笑点头。   门被推开了,我侧过头,看见陆晋国走了进来。他有些微醺。   他脱衣躺在我身边,深情款款的牵着我的手:“让你受苦了。我会给你最好的,不会让你有一丝遗憾。”   我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吻着我的泪水,颤抖的手解开我的嫁衣。   他进入我身体的一刹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直击脑门,我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我攀上他的肩,告诉自己,这是我爱的人,我要去包容他,给他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挞伐让我想起了一首诗: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   我就是那池和木,而他就是那铁骑。   结束后,他搂着我,他的唇流连在我饱满的额头,问我:“疼不疼。”   我再无力气回他,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不耐烦的睁开眼,对上他笑意缱绻的眼:“吵醒了?这是习俗。”   我快被他这里的习俗逼疯了。   他看出我的抓狂,歉意的亲吻我,我小声嘟囔抱怨,惹得他开怀大笑。   不到半年,我传出怀孕的消息。他欣喜若狂,每夜捧着我的肚子喃喃自语。   三月份刚开春,万物复苏,天气还有些凉。   有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陆晋国摸着我的肚子,问我:“怎么了?”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回他:“我想吃市里的酱鸭。”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说我是馋猫。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起身。   我说:“明天再买也成啊。”   他穿上衣服,回头对我说:“那你岂不是要馋一夜?”   我开心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简直爱死这个男人了。   后半夜睡意上来了,我沉沉的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是被妈妈给摇醒的,她说陆晋国出车祸了,人在医院。   我吓得惊慌失措。   和爸妈一同赶到医院,陆晋国正在打吊针,困倦的靠在椅子上,左手缠着纱布。   “老公”两个字还没叫出口,妈妈就扑到他跟前哭了起来,陆晋国悠悠转醒,安慰自家母亲。   “我说你有什么大事非得深更半夜赶去市里?吓得妈妈我魂都快飞了。”   我愧疚的低下头。   他说:“市里有件重要的事要我去处理。我也没出什么事,就是撞上了一棵树,左手骨折,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抬头对我说。   回家的时候是爸爸开的车,我一路沉默。   等爸妈走后,他从车后背箱里拿出一个盒子,讨好的递到我面前:“虽然冷了,热一下凑活的吃吧。”   我扑到他怀里大哭。   他吻着我的额头:“我答应过你,不让你有遗憾。”   从那以后,我再不敢任性。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我的手脚浮肿得厉害。整个身子如同一颗胀大的气球,中间圆鼓鼓的。   外面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又是我讨厌的天气。   半夜的时候,陆晋国回来了。即使他轻手轻脚,我还是醒了。   他浑身上下被淋得透湿,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是去市领导那吗?怎么淋成这样了?”我摸了摸他的脸,冰冷的像铁。   我倒了一盆热水,拧了条热毛巾,递给他。   他显得疲惫至极,对我说:“他不在那。”   “然后你就等了一天?”   他点头,刚开始在车里等,后来直接站在雨里等,县里的规划书一定要给他看,这关系到整个县的发展。   我沉默了,季世成是故意为难他的。   陆晋国去厕所洗澡,我坐在床边沉思。几年前我的挚友季绮芬邀请我去她家,季家是军政大家。我见到了季世成,她已婚的二哥,当时他还是文化局局长。他对我说,要我跟他,他保我声名大噪。我笑,给了他一耳光,潇洒的转身就走。季绮芬登门致歉,我借着离市演出的理由没有见她,隔了几天她就出国了。   我的丈夫为我当年的冲动买了单。   他洗了澡出来,蹲到我面前,手放在我肚皮上,轻声念叨着:“宝宝乖,今天有没有乖乖听妈妈的话?”   我无声的哭了。   我舍不得看见他低声下气去求某人的样子。   他拭干我的泪,眼里尽是心疼。   陆晋国锲而不舍的去找季世成,一夜比一夜回得晚。有夜回来一身刺鼻的香水味。   他解释:“我是偷溜回来的,规划书他批了。”   他举起手里的规划书,笑得像个孩子。   我心疼不已,对他说:“要是累的话就别来回跑了。”   我对他上次的车祸心有余悸。但是我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他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夜的时候,我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边,直到天亮。   之后他的每次回家都显得那么弥足珍贵,我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但是我不愿意挑明。   国庆的时候,陆晋国去市里参加庆典,我在家里晒着衣服。刚把被单搭上晾衣绳,肚子就传来一阵阵疼痛,我觉得有液体正缓缓流出我的体内,我大叫,隔壁那户的大婶闻声跑出来,摸了摸我的腿,对着他丈夫说:“赶紧骑上三轮车,她要生了!”   我躺在三轮车里,浑浑噩噩的望着天空。有很多东西似乎和我一开始希翼的大不一样,而我,正在自食其果。   ……   我生了一个男孩,陆晋国高兴的捧着他,蹭着他的小脸。妈妈伸手打他,说小孩的脸嫩,不能随便碰的。   孩子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叫斌卿。   文武双全。王官卿相。   我笑着说,好听。   我把孩子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天使。   陆晋国这一个月都呆在县里,呆在家里陪我。   我感激陆斌卿的到来,他让我岌岌可危的婚姻柳暗花明。   按照他这里的习俗,要操办孩子的满月酒。爸妈提前半个月就在写请帖,那架势比我结婚还要隆重。   我抱着正吐着泡泡的孩子,笑他集万人之宠。   他有力的腿蹬了我一下,我作势要把他放在床上,他哇哇的哭了。   晚上,我对陆晋国说,我要去市里一趟,我的那些亲朋好友,我亲自去请。   第二天,陆晋国送我去了市里,他说他有事要去处理一下。我抱着孩子去了我妹妹家。   她没有孩子,对我的孩子分外喜爱,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他。   妹夫对孩子更是爱不释手,抱着不放。   我把她拉到一旁,问她:“没打算要孩子?”   她说:“一直没怀上。”   “这种事别急,你们还年轻,将来有了孩子,可得发愁了,趁现在,好好过二人世界吧。”   我俩都笑了。   “淑桦,你还记得老家吗?我说的是姥姥的那个家,在一个土堆上的那个平房。”   淑桦点头:“记得啊,二舅就住在那里呢!”   二舅说城里不适合他,他和二舅妈在老家种种地,钓钓鱼,日子过得和神仙似的。   “我想等陆斌卿大点,带他去老家。”   淑桦回我:“去啊,正好我也去!一起回去!”   “到时候要是我没有时间,你记得帮我带他去。”   淑桦问我:“你打算复出了?”   我摇摇头。   她还想追问,孩子在外啼哭,我连忙跑出去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屎臭味,妹夫的脸都绿了,双手还牢牢的抱着他。   我捧着肚子大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哄孩子睡着后,我抽身去团里送请帖。   团长欲言又止的把我拉到办公室,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我把请帖递给她,她愣了一下,嘿嘿的笑,说要包个大红包给我儿子。   我问:“苏玲呢?”   她说:“正在演出呢。”   我把请帖放在他们的桌上。   突然,我灵机一动,要去前台看她。告别了团长,我从侧门走进了剧场。她演的是戏,不是话剧。舞台上的她正控诉着自己的丈夫抛妻弃子,她声情并茂,声嘶力竭,我潸然泪下。   因为我看到了角落里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有说有笑,姿态亲昵,女人把头靠在男人的肩上,男人低下头吻过她的额头。那个男人就是我的丈夫,那个女人是我曾经的挚友。   这场戏的结尾,苏玲拿着她和她相公的信物,葬身火海。   我回过神,逃离般的走出剧院。我缓缓走在熟悉的小道上,想着这两年来的生活,不知不觉中,满脸都是泪水。   我爱上了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是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他非池中物,只是缺少赏识的人。   如果是那样,我愿意助你飞翔。    ☆、番外   我去了季家,递了一张请帖,这大概是我做的最错的事了,我想终有一天,我会后悔的。   满月酒那天,我穿着一身镶嵌金边的黑色旗袍,勾勒出我的杨柳细腰,婀娜身姿。我就是那香草美人,远山芙蓉。我看见了他眼里灼灼的欲望与情动。   我抱着孩子转身出去,该来的都来了。   我笑着对她说:“来晚了,得惩罚你。”   季绮芬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锁到我手里,说:“这就是我的赔罪礼了。”   我笑:“当干妈的人就这点见面礼?”   她一愣,红了眼眶:“你还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初是你吵着说你要当我孩子的干妈,现在可不许反悔。”   季绮芬用手背擦去泪水,连声说:“好,好,礼物我下次来再补上,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哪怕是星星我也给他摘下来。”   我低头,满怀愧疚的看着孩子。   突然,我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摔碎了,我抬头,看见季绮芬一脸惊恐的看向我的身后。   我心里莫名的悲凉。我的朋友啊,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他是我的丈夫吗?   我转身,看见陆晋国正盯着她,我一脸茫然的问:“你们认识?”   还是陆晋国冷静的快,他说,见过几次。   这个时候妈妈出来了,她说陆晋国打碎了孩子的无忧盆,不吉利,吆喝着赶紧拿个新的过来。   我的声音仿佛不是我自己的了,心里发凉:“这是我最好的姐妹……这是,我丈夫。”   我痛恨自己敏锐的洞察力,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傻一些。   酒席结束后,季绮芬赶着要走,我拉住她,喊着陆晋国:“你送送绮芬吧,她一个女孩子家,大晚上回去不安全。”   我看见他眼里的踌躇之色。   我说:“你不用担心我,倒是她,我真的不放心。”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我听到他应了一声:“好。”   季绮芬脸上毫无血色。   我伫立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车驶远,看着那份念想一点一点从我眼里消逝。我想起两年前,我坐在大巴上驶远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痴痴的看着我的车。   我感叹,时光,真的能改变人心。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已经忘了孤独的滋味,如今,又要学着去适应,真难啊。   陆晋国当晚没有回,我躺在熟睡的孩子身旁,一夜未眠。   隔天早上他回来的时候,眼底一片青紫,凌乱的衬衣扣错了扣子,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忍痛背过身问他吃了早饭没。   他跪下了,堂堂七尺男儿,一语不发的跪在我身后。   我的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   我以前听戏时,听到那些薄情寡义的男郎,我都会笑那女子识人不清,而今换成我自己,才知并非遇人不淑,而是人都会变,我抗不过时间,只能苦笑着承受这结果。   我避开他,回房。   从柜子里,找出他当年写给我的红笺,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他在外屋跪着,我在里屋哄着孩子入睡。   我睡梦中朦朦胧胧听见了他妈妈的声音,睁开眼,清楚的听见他妈妈说:“戏子的架子端得还挺高,自己以前做过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儿子堂堂一个县长做错什么了要这样跪着?”   我讽刺的一笑,侧过身轻拍孩子的肚皮。他的眼睛眯成两条细长的缝,鼻头尖尖的,瘪着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听见陆晋国把他妈妈赶了出去,屋里恢复宁静。   他走进屋,站在床前。我背过身,看着孩子,他还这么小,这么小,我怎么舍得。   我的声音嘶哑,说:“我原谅你,为了他,我也得原谅你。”   陆晋国盯着桌上撕成碎片的红笺,心如刀割。   当晚,陆晋国熬夜把红笺拼了起来,宝贝似的放进柜子里,他说:“在我们这里,这就是婚书。”   我笑了,终于明白黛玉为何是烧掉诗书了。   从那天后,陆晋国不再去市里,他一直呆在县里陪着我。我看着他的愧疚,看着他的不甘,看着他手下的人一个个升进市里,心中再无半分波澜。   陆斌卿两岁那年,院里的石榴树奇迹般的开花了。他吵着要摘花,陆晋国宠溺的把他举在头顶上,我在一旁笑着,陆斌卿抓着他的手,喊叫着:“爸爸真厉害!”   我的头有些眩晕,撑着墙,慢慢回到屋里。   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怕我走后,陆斌卿怎么办,陆晋国又怎么办。   我看着化疗单上的字,心里痛苦极了。这两年是我偷来的幸福,我本就为他俩安排好了后路不是吗?   我找到了季绮芬。   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愧疚,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那婴儿的眉宇和我的孩子如出一辙。   真像他们的父亲。   我的声音在颤抖,问她:“他知道吗?”   季绮芬摇头。   我感谢她,真的,我很感谢她。   她说:“我对不起你,我会带着她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我悲凉的想。   我说:“等斌卿大一些,我会和他离婚。我无法原谅他和你,我会走得远远的。”   季绮芬在我面前失声痛哭:“我对不起你,我无脸见你……”   我侧头看向窗外,风景依旧,物是人非:“如果你真觉得愧对于我,你知道怎么补偿的,对吗?”   她是个聪明人。   陆晋国升到了市里。   他临行前对我说:“市里的家属房一安排下来,就接你们过去住。”   我笑着说:“不急。”   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回来也是呆一会就匆匆离去,我眼看他越来越害怕和我对视,越来越害怕和我提起市里的事。   我没有心思去计较那些了,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有天夜里做梦,梦到自己化成一只飞蛾,煽动着薄翼,一头扎进熊熊烈火中。   我知道自己要走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离开人世前,再见一面他,见一见那个让我心甘情愿扑火的男人。   上天似乎听到了我的祷告。   那天,外面下着大雨,他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激动万分的抱着我,说:“我要随领导去国外访谈,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回抱他。   我说,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吧?   他摇头:“我回来拿户口本,要赶回去办些手续。”   我扯住他:“那就陪我喝碗粥。”   我的语气强势。   他迟疑了几秒,坐了下来。   我盛了一碗粥给他,叫孩子出来吃饭。   三人,温馨的吃着饭。   我眼前越来越模糊。我多庆幸自己今天化了妆,多庆幸我穿的是当初那件白色旗袍。   人生若只如初见,原来是这般凄婉悲凉。   陆斌卿童言无忌,说:“爸爸你好久都没回家了。”   我止住他,夹了一筷子菜给陆晋国:“吃点再走吧。我不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少喝点酒,少抽点烟,要注意休息,不要熬夜。”   我朝他甜甜的一笑,宛如当年玩心大起的模样,打趣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哟。”   生命的尽头,我还是回到了当年的我。   他露出羞愧之色,低下头喝粥。够了,我心满意足,我知道你心中有愧,我就知足了。   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孩子问我:“妈妈你是舍不得爸爸吗?你别哭,爸爸过几天就回来啦。”   我知道,他不会再回。   我摸着孩子的头,已经没有力气抱起他,扶着墙,走到柜子前,找到那张满是裂痕的红笺,念念不舍的看了眼,扔进煤炉里烧了。   无力的躺在床上,孩子窝在我身旁,他稚声问我:“妈妈你怎么了?”   我痴痴迷迷,仿佛重回曾经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日子,仿佛看到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我眼前的他,还是当初的温文尔雅,撑着伞,朝我伸出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   恍恍惚惚间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乌篷船,我踏上去,撑着伞独立在船头。船夫哑着嗓子别有韵味的唱道:“忽见啊陌头那杨柳色,悔教那夫婿觅封侯。”   我心惊,脸色骤然苍白,喃喃自语:“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第三十九章      年三十这天,台里一片喜庆,大门上高高挂起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每个办公室门上都贴着金光闪闪的“福”字。陆斌卿穿着铁灰色的西装,辛曼仰着头,替他把红色领带系好。   他顺势搂着她的腰,抱在怀里不放。   “陆主播,全国人民都等着看你直播呢。”   “你紧张吗?”他答非所问。   辛曼穿着红色呢绒毛衣,梳着利落的马尾辫,一副清新靓丽的模样,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有什么紧张的,不就是见个家长嘛。”辛曼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陆斌卿修长的食指抚过她淡粉色的唇:“如果不是化了妆,真想吻你。”   今日化妆师给他化妆可谓良苦用心。   辛曼抿唇娇羞的低头。   门外传来扣门声。   陆斌卿俯下身在她脸颊落下轻轻的一吻:“等我半小时。”   辛曼乖巧的点头。   他走后,她走到窗台边,伸手逗弄那颗生长旺盛的仙人球,原来只要有心,冬天也可以茁壮成长。   黑夜临城,万家灯火,黑暗并不是尽头,是它开启了另一个灯光璀璨的世界。   辛曼转过身子,微叹了口气,瞟眼见桌上的水杯空了,想着他下了直播肯定要喝水,拿上杯子,走到拐角处的茶水间。   里面还有一个人。   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曼坦然的走进去。   倒是他,看见是她,身子一愣。   谭冉见她盖上装满水的杯子,转身要走,他出声。   “最近……过得怎么样。”   辛曼回头,眼眸里都是喜悦之色:“很好。”   谭冉眼神暗了下来,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他又看向窗外,今夜没有雪,繁星点点。   “还记得那次吗……”   “哪次?”辛曼疑虑的问。   谭冉似乎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一百年来金星离地球最近的那次,我跟着学校的天文团半夜去山上看金星,你吵着要去,结果只穿了件短袖。半夜山上气温骤降,你冷得像只兔子一样蹦了一夜。辛曼,你看,你总是这样让人不省心。”   辛曼想起了那次,只是,有些东西和他描述的不一样。   “那次,我带了外套,就在我包里。”辛曼朝他释怀的笑,那样的云淡风轻。   谭冉脸色僵了,几秒后,他靠着墙大声的笑。   辛曼走到窗前,看着繁星烁烁,夜色柔美,想起那夜,她拉开书包的拉链又合了起来,穿着短袖,冻得鼻涕直流。   “我记得报高中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去国家重点,却陪我上了省重点。”谭冉歉意的看着她,他们十四年的感情,不止刻在她一个人的心里,只是他的心太大,最后输给了自己的野心。   “当然记得啊。高中那会我逃课,翻后门出去,结果爬到半中间头发缠在铁丝上,扯了半天没动静,我急得都快哭了。你路过,解开了我的头发,抱我下来。”   谭冉目光沉沉:“我不是路过。我在楼上看见你窘迫的样子了。”所以我才会急着下楼。   这次轮到辛曼震惊了。   辛曼紧握着水杯,笑着摇头:“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我们错过了很多,但我并不后悔,这段感情让你我都获得成长,让你我都变得更好。”谭冉说。   他望着辛曼的眼睛,这一双清澈的眸子,曾经也是这样盯到他的心坎去。   辛曼耸了耸肩,意味深长的劝他:“谭冉,屋下架屋,愈见其小。”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哎呀了一声:“我得给他送水去了。”   辛曼刚转过身,就看见陆斌卿斜斜的靠在门上,春山如笑,柔情百转。   辛曼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害羞又惭愧的呆在原地。   谭冉走到他面前,喊了一声:“陆师兄。”   两人心如明镜的相视一笑。   他越过他,走了出去。   陆斌卿走到辛曼面前,托着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吮吸她的唇。   他松开时,辛曼的脸通红。   “怎么办,我嫉妒了。”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辛曼把杯子往他怀里一塞,双手捂上脸,离他远远的。   在停车场里,他们看见了李英。   陆斌卿出声喊住她:“英姐新年快乐。”   她回过头,朝他们两个一笑:“你们也新年快乐。”   辛曼咧嘴:“英姐新年快乐。”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她突如其来的问。   辛曼侧过头求助的看向陆斌卿。   他眉飞色舞,回她:“等民政局上班就去领证,定好婚礼时间后给您请柬。”   李英原本只是一句打趣的话,却没想到得到他如此认真又具体的回答。她惊喜的看向辛曼,辛曼脑袋里一片嗡嗡声。   两人上车后,辛曼扑到他身上撒泼:“你还没求婚呢,好歹也要几百人见证吧,没求婚我不嫁不嫁啊。”   陆斌卿抓着她四处胡乱挥舞的手,怕她伤到自己:“再不回家吃饭就来不急了,乖,别闹。”   她嘟着嘴闷闷不乐的坐好,扭过头看向窗外。   ……   辛曼见到季绮芬的时候,颇为惊艳。她比报纸上更好看,一身湖蓝色苏绣旗袍,和蔼可亲的牵过她的手。她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韵,宛如从山水墨画里走出的娉婷美人。   季绮芬给辛曼介绍:“这是陆彬蔚,陆彬楠。”   她们的眉宇和陆斌卿真像。   两人对辛曼说:“嫂子好。”   陆斌卿的脸色从进门那会就冷若冰霜。   季绮芬了然于心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对辛曼说:“曼曼啊,斌卿的爸爸单位里有事,不能抽身回家吃饭,你多体谅体谅啊。”   辛曼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嘛。   开饭时,陆斌卿平静的开口:“季姨,我们打算年后结婚,今天回来就是和您说一声。”   闻言,季绮芬夹菜的手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他:“婚纱照拍了吗?联系婚庆公司了吗?酒席订好了吗?”   “前些时间太忙,这几天去安排。”   季绮芬嗔怒的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的说:“你这孩子,我这个大闲人在这里,你也不知道使唤。你也别忙活这些了,好不容易有个假,让自己放松放松。这些我帮你俩安排,晚上我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几时去曼曼家提亲,规矩还是要有的。”   陆斌卿脸色和缓了一些:“那就麻烦季姨了。”   陆彬楠凑到辛曼耳边悄悄问她:“嫂子你有了?”   辛曼脸刷地通红。   陆彬楠捧腹大笑,陆彬蔚拉开她,问:“嫂子喜欢什么样的婚礼?低调的?奢华的?中式的?西式的?”   辛曼有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陆斌卿撑着下巴,兴致勃勃的等着她回答。   辛曼叹了口气:“还没想好。”   季绮芬:“还是不要太奢华,毕竟斌卿身份在那。”   陆彬蔚说:“那我来负责安排婚礼,保你满意。”   辛曼偷偷看了眼陆斌卿,他正浅笑看着她。   晚饭过后,季绮芬把辛曼单独叫到了房里。   她从衣柜底层拿出一个推光漆器首饰盒,盒上画的是西施浣纱图。她打开,里面平静的躺着一只翡翠玉镯。   “这是淑云当年和我交换的礼物,她应该很乐意见到这个戴在你手上。”季绮芬提起周淑云时,声音有些哽咽,眼里尽是愧疚之色。   辛曼隐约嗅到了什么,不言不语的接过首饰盒。   季绮芬起身,手背在脸上抹了抹,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首饰盒。   她打开,是一套雕刻牡丹花纹的金首饰。   “这是斌卿的奶奶传下来的,传到你这算是第六代了,据说是贵妃亲赏的。”   辛曼感觉腿上的盒子沉重了些。   离开的时候,她怀里抱了三个首饰盒。   她笑:“沉甸甸啊沉甸甸。”   陆斌卿嘴角微扬,辛曼凑到他面前,讨巧的蹭着他肩头:“你爸爸也是身不由己,你别不高兴了。”   陆斌卿冷哼一声。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孩子了呢?”辛曼顿悟,他这个模样就像一个孩子。   陆斌卿恼羞成怒的抓着她上车,猛地踩下油门。   “你开慢点啊,赶着去哪啊。”她焦急的说。   陆斌卿:“赶着回家做点证明我不是孩子的事。”   ……   进屋的一霎那,辛曼以为已经踏进了银河系。无边的黑暗中,她的身边漂浮着闪闪发亮的星星,她的脚下有一条条宛如水波的银丝在流动,头顶上划过一道道流星。   突然,电视背景墙亮了起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整墙的投影幕。   辛曼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里面的她正吹蜡烛许愿,杜倩拿着DVD对准她:“就这就是我们今日的寿星,当当当当。”   画面一换,她的毕业照印入眼帘,大学的,高中的,初中的,小学的,有她小时候学游泳的,有跳舞的,开心的,大哭的……   辛曼捂着嘴,情不自禁的哭了。   画面里传来她同学的声音,他们举着横幅,说着与上面一样的话:“嫁给他吧。”   画面一直在变化,出现了好多人,都是她曾经的同学,每个人都说着相同的话。   杜倩举着横幅,万分真诚的说:“嫁给他吧。”   最后一幕是王华女士和辛教授坐在家里的客厅里,两人拉着横幅,她的眼眶湿润,鼻头通红,刚开口就哭了起来,扭头躲到辛教授背后,辛教授的眼似乎也红了,郑重其事的对着镜头说:“嫁给他吧。”   辛曼泣不成声。   陆斌卿面向她,牵着她的手,缓缓跪下,仿佛跪在一片耀眼的银河之上。   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当时她对自己说:“我的盖世英雄,也要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如今她可以骄傲的说,我的盖世英雄,没有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却驾着银河向我求婚。   他说:“嫁给我吧。”   我的求婚仪式不需要人见证,我只想给你一个人这份殊荣。   他把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宛如夜空中的一颗启明星。   他抱着她,带着她在浩瀚宇宙里翱翔。   “陆太太,还满意吗?”   辛曼一个劲点头。   陆斌卿吻上她的唇,辛曼热情似火的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沉坚定的在她耳边说:“从南京回来就结婚。”   “民政局还没上班呢。”   “从南京回来就结婚。”   他的固执带着一丝孩子气,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眼,却听见他起伏的呼吸声。   她想,他也和她一样紧张。   “好。”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辛曼,适合我陆斌卿。”   辛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喷涌而出。   屋外夜色无边,屋内满室星河,辛曼把脸紧紧的埋在他怀里,哪怕这片无垠的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人,她也不会害怕。   释迦牟尼说,伸手需要一瞬间,牵手却要很多年,无论遇见谁,都是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   辛曼踮起脚,贴着他的脸庞轻声说:“春木初盛,春草初生,春水初绿,春风十里,都不如你。”   ……    ☆、第四十章      看着陆斌卿带着辛曼离开,陆晋国才叫司机把车开进去。   “回来了啊。”季绮芬接过他的外套,挂在玄关衣架上。“吃饭了吗?去给你热碗汤吧?”   “不用忙了,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他解开领带,转身上楼进书房。   她看着他不再直挺的背影,思绪仿佛回到三十多年前,他在雨中淋得透湿,她撑着伞举到他的头顶上,问:“找我哥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她和气的笑着:“是。”   书房门关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季绮芬三步并做两步的上楼,推开书房门。   “斌卿说他打算年后结婚,我已经打电话给老张,让他负责订酒店。这两天我打算去趟南京,提亲这一环节还是要走的。”   陆晋国点了一支烟,疲倦的坐在摇椅里:“既然你都决定好了,你出面就可以了。”   “我自然是要出面的,但是你不该也一起吗?”   他轻笑了两声:“他自幼反骨,从没把我当做父亲,我不出面他也不会介意。”   季绮芬走到他身旁,急切的说:“怎么可能。从小到大你选择无视他渴求期盼的眼神,说到底,是那双眼太像淑云了。”   陆晋国被碰到禁忌,脸色大变,倏地起身,吼到:“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这是我欠淑云的,我欠这个孩子的。斌卿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要给他摘下来。”   陆晋国恼羞成怒,一脚踢倒了矮凳,玻璃烟灰缸摔到大理石地上,碎了一地。   原本在房里策划婚事的陆彬蔚和陆彬楠闻声赶来,看见陆晋国涨的通红的脸和碎了一地的玻璃,两人心里一惊。一人搂着季绮芬的肩,一人圈着陆晋国的胳臂。   “这是怎么了啊?家里有大喜的事,干嘛还红着脸?”陆彬蔚撒娇的摇着陆晋国的手臂。   季绮芬:“随你去不去。如果今天是淑云在这,你还会不去吗?”   说完,她转身出了书房。她的话宛如一根茫针,直戳陆晋国心口,他无力的坐在摇椅里,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倘若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让她就那样含恨离去。   ……   大年初一的这天,天公作美,出了大太阳。   下飞机的一刻辛曼有股亲吻大地的冲动,她熟悉的云朵,熟悉的空气,熟悉的人。   王华女士坐在副驾驶座上,体贴亲和的问他们:“坐飞机累了吧?”   她眼带笑意,若有似无的扫过辛曼的无名指。   辛教授也看见了那枚戒指,克制不住的喜悦尽显脸上。   “不累。”陆斌卿背脊挺得笔直,恭敬的回答。   辛曼捧腹笑他一副学生见到老师的模样,被王华女士瞪了一眼才收住。   车刚开到楼下那会,楼门口就放起了鞭炮。   辛教授忿忿不平道:“这老李,早不放晚不放,偏偏要这时候放。”   辛曼笑:“这李叔叔是未卜先知,特地来迎接我呢。”   他们在车上坐了会,一直到那串鞭炮放完。   一下车的辛曼就跟撒了笼的兔子似的,小跑着上楼,见人就喊“新年快乐”。   陆斌卿提着礼物与王华女士走在后面,王华女士看着自家一点也不稳重的女儿,扶额:“这可一点也不像我。”   陆斌卿宠溺的笑:“有时候她真像个孩子。”   王华女士看着此情此景,想起他孤身一人来南京的那日。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额间头发被雪水打湿。大抵是不适应南方的湿冷,脸颊冻得发青,僵硬的对她笑着说:“阿姨好。”   王华一惊,问他:“你在门口等了多长时间?”   她和辛教授的课都在下午,她结束的稍早,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东西。   “没多久。”陆斌卿冰冷的手接过王华手里的购物袋,笑吟吟的进屋。   王华眉头一皱突然问他:“是不是辛曼出什么事了?”   陆斌卿解释:“不是,她很好。是我有事。我想跟她求婚。”   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羞赧,脸上洋溢着欢喜,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一样挠挠头。   王华听了初是震惊,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来一趟累了吧,先坐这歇会,辛教授一会就回来了。”   她转身把菜提进了厨房,麻利的摘菜洗菜。   饭桌上,辛教授难掩心中的喜悦,硬是要和陆斌卿喝酒。   “我家女儿啊,别的我不敢保证,那固执劲可和我一模一样,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的。”   不知是酒气熏眼,还是心里有泪,辛教授的眼眶有些红。   “您放心,我会尽我一生去爱她,宠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陆斌卿也有些醉了,酒气上脸,眼神却是清明的。   “那倒也不用,咱们有一说一,婚姻就是双方相互磨合,最后变成两个彼此咬合的齿轮,重在谦让理解信任!”   “我明白的。”   “这丫头认死理,当初一声不吭的跟着谁家那小子跑去A市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辛教授说着还真流了几滴眼泪。   王华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平静的说:“适可而止啊。”   陆斌卿抬眼看向王华,她没有辛教授那么激动,相反,冷静的过头,甚至有些疏离。   她对自己不满意?陆斌卿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最后陆斌卿喝了四两白酒,辛教授稍稍多一点,醉得不省人事,陆斌卿把他扛到床上去的时候,王华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了。   她换了鞋,站在门口,问他:“出去散散步?”   陆斌卿头有些发热,脑袋里混沌一片,但是,丈母娘盛情邀请,还是谈不上喜欢自己的丈母娘的邀请,他就算是爬也要爬着陪她散步啊。   操场上一阵北风吹过,夹着海的湿气,无孔不入的钻进他衣服里。他拉了拉衣领,把自己的脖子护得严实。王华倒是习惯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淡然的走在跑道上。   “阿姨再问你一遍,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她的声音宛如寒冬里的风,凛冽的吹过陆斌卿的心头。   “我就辛曼一个女儿,她的终身大事,我不能由她一个人做主。”王华护犊似的看着陆斌卿,“阿姨托人打听过,你从不对人提起你父母是谁,原以为是自卑,但看起来又不像。至于家世显赫……你大学期间却昏天黑地的打工。阿姨还听说,你和李市长是好朋友?小陆,阿姨不是担心你出身贫寒,阿姨是怕你家门槛太高,我们家高攀不起。我的辛曼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被我保护得太好,有些世事是她没有接触过的。自古以来,门不当户不对能长久的又有多少?我不求她荣华富贵,只希望她每天开开心心。你懂吗?”   陆斌卿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凉风横贯他的四肢百骸,本来就不暖的掌心更是倏然冰冷,脸如冰霜。   “比起你的承诺,阿姨更相信前车之鉴。我们辛家虽是小门小户,往上了数那也出过大文豪大将军,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她目光如炬,盯着陆斌卿发白的脸。   “我母亲是个话剧演员,叫周淑云,父亲……叫陆晋国,继母,季绮芬。”   他的声音低沉,低垂的手遮住脸颊,无力的闭上眼。   王华听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身子一愣,脸色变幻着,开口的声音有些微颤:“辛曼知道吗?”   “她知道。”   王华转身朝家里走去,步伐急而快。   “阿姨,阿姨,你听我说。”他快步堵在王华身前,焦急的开口,“我家没有所谓的豪门芥蒂,我父亲当年也是凭自己打拼起来的,再者,我继母人很好,她不会为难辛曼的。我和辛曼以后会自己住,不会发生您担心的那些事。”   “那也不成,你家的那些亲戚会怎么看待我家曼曼?攀高枝?飞上枝头当凤凰?这门婚事我不同意,你不用多说了,今天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你就回去吧。”   王华越过他,快速的回家。   “阿姨,我是真心喜欢辛曼,您不能因为我的家世就否认了我的人,我向您保证,陆家不会有任何人轻视她。”   陆斌卿在陆家这一辈人里面就是顶梁柱,他捧在手心上的人,谁敢轻视?   “阿姨是学文学的,此起你说的这些,阿姨更相信白纸黑字。”   “阿姨您看看那些所谓门当户对的,又有几个好结果呢?感情里面最重要的是彼此相爱不是吗?我不是个愚孝的人,不会为了谁的一句话改变自己的立场,我认准的人,那就是要和我携手共度一生的人。阿姨,这已经不是书里的那个年代了。”   王华敌意的看向他,挣脱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小跑着上楼。   陆斌卿追了上去:“阿姨,您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阿姨不是不给你机会,是这个机会我给不起,婚姻不是儿戏,那会影响到你们两个的一生。”   “可是阿姨你听我说,从我初中被强行送到国外起,我就开始自力更生,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来的,从来没有仰仗过我的家世。正因如此,我更有底气去选择我喜欢做的事,去选择我爱的人。”   他的眼神坚定诚恳,高大的身躯堵住家门口,与王华对视时丝毫不退让。   良久,王华无声的叹了口气:“你让阿姨再考虑考虑。”   当夜,陆斌卿躺在辛曼的小床上,蓝色的碎花床单飘着淡淡的清香,悠悠的飘进他的心里。他枕着软绵绵的枕头,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王华考虑之后的结果他不得而知,或许是赞同或许是反对,辛曼知道王华的态度后又会怎样他也不知道,毕竟,他和她,没有那八年,他也不是她情窦初开时奋不顾身爱上的人。   ……   辛曼接到电话的一刻是崩溃的,她反复确认了一遍时间,凌晨三点没错啊。她不敢有一丝抱怨的接起电话,认命的喊了一声:“妈。”   王华清了清嗓子:“妈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样。”   “挺好的啊。”辛曼嘟囔着,脑袋还是朦朦胧胧的,迟钝了半分钟才回答。   “哦。工作还顺利吗?”   辛曼强忍住挂掉电话的冲动,回道:“也挺好的。”   “哦。生活呢?吃得惯睡得惯吗?”   妈妈呀,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八年了啊,您现在才来问,反射弧   是不是太长了?   可是辛曼不敢那样说:“都挺好的。”   “哦。那……感情呢?和小陆处得惯吗?”   辛曼停顿了一会,趴在枕头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过身子,面向天花板:“也挺好的呀。他每次都变花样给我做饭,害得我都胖了五斤,哎。”   辛曼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肉,无奈的抱怨。   王华听着她语气里的含羞,原本的立场开始妥协,她试探的问她:“小陆家里是做什么的?”   “恩……就是机关啊,上次他来我家的时候你就问过了啊……”   “我是问,什么类型的……”   “你记不记得前几天报纸上刊登的新上任的文联主席?那是她继母。”   王华的头有些晕,赶紧喝了几口水:“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这……没什么吧……”   王华气得想摔了手机,这怎么没什么了,这么重要的事,辛曼竟然不和她说。   “妈妈你就别操心了,陆斌卿的家世不是我和他在一起的原因,也不能成为我和他分开的原因。如果以后我们分手了,那只会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王华沉默了一会,说:“妈妈最后问一句,他对你好吗?”   辛曼拉高被子蒙着头笑了:“辛教授对你有多好,他对我就有多好。”   王华噗嗤一声,瞥了眼身旁呼呼大睡的人:“他对我一点也不好,当年没结婚前,他大雪天骑自行车接我下班,后来有了你,他就只疼你了,现在你走了,他就只知道搞研究。”   辛曼突然严肃起来:“王女士,据说一段婚姻的结束都是从抱怨开始的,你的婚姻岌岌可危了。”   “去你的。”   她在床上打滚,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妈妈,我过年带他回去吧?”   王华故作迷惘:“谁?”   辛曼哼哼两声:“陆斌卿。”   她听见电话那头的王华笑了,听见她应了一声“好”。   “你赶紧睡吧,我明天还有事,不跟你聊了。”王华对她说。辛曼苦闷,明明是她打的电话啊,怎么搞的像是自己缠着她聊天?   王华挂了电话后,发了一会呆,大约是灯火太刺眼,辛教授渐渐转醒,嘴里一股酒气:“怎么还不睡?”   王华瞪了他一眼,关了灯,背对着他。   辛教授自然而然的从后面抱住她,不一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王华躺在她熟悉的的臂弯里,渐渐入睡。   第二天一早,王华起床做地道的早餐。陆斌卿听到声音匆匆起床,王华递给他一套洗漱用品:“去洗洗吧,你不是说今天想去找曼曼之前的同学来着?”   陆斌卿呆滞了半秒后,惊喜的回答:“是。是!”   “那还不赶紧的,当心让她知道你来这边了,求婚就没惊喜感了。”   陆斌卿:“好,好。”    ☆、第四十一章      辛曼跑上楼,李叔叔正提着一挂鞭,看见她,黝黑的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小辛回来了啊!正好,这个给你家的,红红火火!”   辛曼笑眯眯的接过那一挂鞭,客气的说了声:“谢谢李叔叔!”   老李灵机一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丫头,交男朋友没?”   正在上楼的某人脚步一顿。   “没呢!”老李脸色一喜,正想开口,辛曼漫不经心的打断他:“我要结婚了!诺,那是我未婚夫。”   她指了指楼梯拐角处高大英俊的某人。   王华拍了拍陆斌卿的肩,笑道:“都是老邻居,去打个招呼吧。”   待老李看清楚他的长相,和当初辛教授的反应一模一样,犹豫又结巴的说:“那个……叔叔家还有事……先回了啊……”   “李叔叔再见!”辛曼俏皮的朝他眨着眼。陆斌卿刮了刮她的鼻子:“调皮。”她朝他做了个鬼脸。   辛曼进家门时,发现家里新换了空调,正突突向外冒着暖风。   “爸爸你偏心!我活了这么多年你都没装暖气!”   辛曼扔下包,站在沙发上,两只手放在叶片那吹着暖风。   “小陆是北方人!上次来冻得直发抖!你给我下来,像什么样子!”辛教授扶着辛曼的手,看着她随意蹬着拖鞋一股溜的跑进厨房。   “人来疯!”   辛教授看向陆斌卿,发现他的目光正盯着厨房里那抹若隐若现的身影。   晚饭的时候,辛曼啃着鸡翅,说:“还是妈妈做的好吃。”   转手夹了一个放进陆斌卿碗里。   “那我学学怎么做,回去弄给你吃。”   听到他的话,辛曼眯起眼睛,像两道月牙弯弯,甜蜜的笑着。   “你别学,辛曼你明天跟我学,以后自己想吃自己做!”王华偏心的给陆斌卿夹菜,说,“我这女儿被我们惯坏了。”   辛曼申辩:“我也做饭给他吃的!”   “你看看这一大盘鸡翅被你一个人独揽了,小陆才吃了几个!”   辛曼尴尬的低头,看了看他碗边的鸡骨头,又看了看自己碗边的,夹起自己这边的放到他碗边。   陆斌卿宠溺的看着她幼稚的行为,她抬头偷看王华板着的脸,求救的看向辛教授。辛教授解围,给王华夹了一筷子菜:“这个不错,你多吃些。”   晚上睡觉的时候,辛曼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说按照自家两位那股封建劲,是不是该提议让陆斌卿睡沙发?谁知她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枕头,不仅如此,她的单人被子也换成了双人被。   顺理成章的,陆斌卿挤占了他一半的床。   大约是晚饭吃得太饱,她一直不老实的动来动去,肚子有些胀,一直咕咕的叫。   “不舒服?”他贴近她的耳边,低声的问。   “肚子胀。”   他热乎的大掌抚上她的胃,轻轻的揉着。   不知道为什么,辛曼格外亢奋,一点睡意也没有,拉着陆斌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陆斌卿刚想闭上眼,她摇醒他,在他耳边恐吓他:“大灰狼来了,要吃了你。”   反复几次,陆斌卿的睡意被她彻底扰没了。   “睡不着?”辛曼看不见黑夜里他灼热的目光,老实的应了一声:“嗯。”   “做点别的事?”他暖着她胸口的手熟稔的向上,隔着睡衣准确无误的覆上凸起的那一团,整个人翻身压上她。   辛曼吓的连忙闭上眼睛,假到不能再假的打了个哈欠:“好累啊。”   她听见他低低的笑了一声,知道自己上当了,老实的仰面躺着,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   窗外的阳光透过碎花窗帘的细缝照进屋里,印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朦胧间辛曼正被那道阳光刺中,她习惯性的拉高被子,却被某人无情的止住。   “陆斌卿,我要把你赶出我房间。”她吚吚哑哑的抱怨,整张脸埋进他怀里。   “乖,起床吧,阿姨和叔叔已经起来了。”   陆斌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就像被电流润色过一般,令人酥麻。   “不起,你在这里,我妈不敢进来。你不准动,让我再睡会。”   她把头埋得更下,陆斌卿闷闷的笑,拍着她的背,身手勾过自己一直震动的手机,看了眼上面的电话号码,脸色沉了下来。   他接起,还未等他开口,那边的人急匆匆道:“哥,我和妈妈在机场,你快来接我们。”   陆斌卿挂了电话立马起身,辛曼睁开惺忪的眼问他:“谁呀?”   “我阿姨和妹妹,已经在机场了,我过去接她们。”   辛曼顿时睡意全无:“季阿姨?她们来了?”   “是,她们来了。”   辛曼起床和王华说后,王华把车钥匙给了陆斌卿:“接上你家人后直接去芙蓉酒店,我和你叔叔先去那里订好位置。”   她轻拍着脸上的爽肤水步伐急促的走到玄关,看见王华正把钥匙递给陆斌卿,低低的笑了一声,末了又想起来什么,转身回房里拿了一样东西。   陆斌卿和辛曼离开后,王华有些紧张的问辛教授:“这算是提亲吧?”   辛教授点头:“当然是。”   “老辛,赶紧问问谁家的女儿嫁去了A市,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讲究。”   “能有啥讲究,见招拆招呗。”   “那你等我换身衣服,等着啊。”   “换啥啊,这不挺好的吗?”   王女士已经关上了房门。   陆斌卿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刚想下车的时候,辛曼变戏法似的罩了一顶帽子在他头上,他回头,她又掏出一个黑色口罩,讨好般的捧在他面前:“陆师兄,有备无患啊。”   ……   王华见陆斌卿的父亲没有来时,表情有些异样,好在季绮芬健谈,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他们两个的婚礼订在二月十四那天您看如何?正好他们这些年轻人喜欢过情人节。到时候包个车,南京的亲戚接过去,我先和那边打好招呼,大概需要多少桌?”   “A市那边空出一桌来就行。回头我在南京再办一次,家里的亲戚太多了,一起去A市太麻烦。”   “那也成,到时候我也过来,这边的我也参加。”   王华笑着点头,给她夹菜:“地道的南京菜,多吃些。”   陆彬楠在和辛曼嚼舌根,她实在是很好奇,她哥赶着结婚真的不是因为辛曼有了?   陆斌卿不着痕迹的隔开她的目光,夹给她一筷子菜,提醒她:“吃菜。”   季绮芬走的时候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王华:“这是聘礼,按照规矩,这还是要的。”   王华不卑不亢的收下,回她:“嫁妆我们也会照那边的规矩来的。”   “斌卿能娶到曼曼,已经很幸运了,这丫头,我很喜欢。”   “这次你们来的匆忙,下次再过来,我带你们好好玩上几天。”王华脸色缓和了些,嘴角弯出一个弧度。   陆斌卿已经换好机票走了过来,看见两位女士其乐融融的样子,搂过身旁的辛曼道:“初三我们回去领证吧,我托同学帮我们先登记。”   辛曼有些扭捏,戳着他的腰:“这是走后门呢吧?”   “这是怕你跑了。”   辛曼捂着嘴大笑。   送走季绮芬的第二天,辛曼带陆斌卿去了外婆家。   外公在四十年前就走了,外婆一个人守着家,死活也不愿意搬走。   “外婆,这是我未婚夫。他叫陆斌卿。”   外婆嗯了几声,牵着陆斌卿的手,耷拉下来的眼皮把眼睛遮了大半,里面攒着泪:“结婚好,结婚好。你就是隔壁那谭家的小子吧?你是叫谭什么来着?”   辛曼大囧,刻意的咳了几声,脸上窜起一抹红。陆斌卿蹲下身子,抚上外婆苍老的手,心平气和眼里带笑:“外婆,您叫我小六就好。一二三四五六的六。”   “好好,这个好记。小六啊,你们啥时候结婚?”   “快了,到时候外婆你要美美的来。”辛曼接话,轻轻的靠在外婆的肩上,闻着她身上的檀木香,舒心的闭上眼。   “外婆会的,外婆要看着你出嫁。”   辛曼的眼酸得很,背过身子擦了擦。   “这孩子,你瞧瞧。”外婆一手牵着陆斌卿的手,一手扯着辛曼的,把两人的手合在一块,“外婆祝你俩白头偕老。”   陆斌卿:“您放心,我们会一直好好的。”   回去的时候,辛曼有些不舍,抱着外婆不放手。   外婆扯着陆斌卿,让他把她抱走。最后辛曼真的是被陆斌卿抱走的。他背着她,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   “咱们搬家吧,换个四居室,以后爸妈来了也有房间住,将来家里再多一个人,也有折腾的位置。”   辛曼勒着他的脖子,靠着他颈窝:“那是我爸妈,你叫那么亲热干嘛。”   “是是是。你喜欢什么风格?”   辛曼思索了一番:“奢华中透着低调,低调中带着富贵,富贵里又有着简约,简约里又蕴含着国际范!陆主播,您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说的吧?”   陆斌卿气愤的拍了拍她的屁股,惹得她大笑。   回A市的当天,陆斌卿果真带她去了民政局。   “想好哟,陆师兄,从此你的名字和我的就不能分离了。”   “求之不得。”   捧着红彤彤的本子的那刻,辛曼踮起脚吻上了陆斌卿的脸。   “老公,新婚快乐。”   他搂着她的腰,强烈的克制住自己想昭告天下“我结婚了”的冲动,把她紧紧扣在自己怀里。    ☆、第四十二章      下午陆斌卿回台的时候春风满面,连看台本都会不自觉的笑出声,刚播完新闻,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家。辛曼正巧关了火,端着盘子走了出来。   “正好,赶紧洗手吃饭。”   陆斌卿抱过她,低下头深深的吻着她,吻得辛曼脑袋发懵,他才罢休。   “有老婆真好。”   辛曼脸红,催他赶紧去洗手。   “季阿姨下午把请柬送来了,她说让你写好名字后送给同事。”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惹得陆斌卿刚洗完手又情不自禁的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你决定就行。”   辛曼在他怀里乖巧的点头,双手捧上他的脸:“那现在不许在台里公开我们的关系。”   “为什么?”他抱着她,把她放到椅子上。   “因为我要一鸣惊人,到时候直接给他们请柬,看他们还在背后议论纷纷。”   “你是新闻人,你应该知道这种问题是必不可免的。”   “那我也乐意,好不好嘛,老公。”   陆斌卿一副“你开心就好”的表情,转移了话题:“糖醋排骨烧得不错,我下午见到杂志上介绍另一种烧法,明天做给你吃。”   “好啊。”辛曼把糖醋排骨挪到他面前,笑眯眯的看他吃掉了半盘。   “我妈说我压榨你,现在一人一半,不算是压榨啰。”   陆斌卿点头,应和她:“从来都没压榨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吃完饭后,他让她先去洗澡,他洗碗。   辛曼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颊,躲到厕所里洗了两个小时。   他敲了敲厕所的磨砂玻璃门:“没事吧?”   “没事!我马上出来!”   她用凉水扑了扑脸,低头开门,急促的越过门口的他,却还是被他抓住了胳膊。他的手抚上她的脸,戏谑的问:“怎么这么烫?”   “那个那个……浴室太闷,对,浴室太闷。”   陆斌卿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辛曼推他:“赶紧去洗吧。”   等陆斌卿再进卧室时,辛曼已经关掉了所有的灯。他摸黑回到床上,把缩到床沿的她拉回自己怀里。   “睡了?”他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   “没。”辛曼闷闷的说,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她的脸就不受控制的泛红。   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古人形容女子娇羞颇有见地,云娇雨怯,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香姿五色,还有那谁的诗‘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是易安的。”   “对,就是她的。她也是个女中豪杰。”   “那是。”辛曼洋洋得意的说,“她的丈夫和她比词,自已闭门苦做五十首,中间夹着她的三句,请友人评点。结果那人独独挑出了那三句,说就这三句写得最好。”   “我还听闻她二嫁过。”   “是的呢。”辛曼兴奋的撑着下巴,翻了个身,勾着小腿,一晃一晃的摇,“她第二次嫁的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识破后宁愿入狱也不愿苟合,多么的刚烈。”   陆斌卿听她叽叽喳喳的说着,停下来时,他抚过她腻云般的长发,问:“还紧张吗?”   辛曼反应过来,软绵绵的趴在他怀里:“不紧张了。”   他翻身压上她,在她耳边低喘着气,说:“古人有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前三件我独自完成,后一件,我想和你一起完成。”   他吻上她,轻轻摩挲着,低咬着,抱着她,温柔的揉,直到她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在他身下徐徐绽开。   辛曼忍不住轻哼,他捧着她的脸,温柔的摩挲着,身下力度不减。   爆发的那一刻,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幻世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遥远,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他和她。他脑海里闪现过无数两人在一起时的场景,一股奔腾喷涌的烈焰,强烈的吞噬一切,是那样的美妙至极而又难以言喻,连时间都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过了好久,辛曼才缓过神来,眼神里自然流露出那股娇羞的媚色,看得陆斌卿心头一热。   他翻身,再次压上她。   他就像初食禁果的瘾君子,第一颗囫囵吞枣,第二颗细细咀嚼,直到吃得心满意足,方才罢休。   ……    ☆、第四十三章      辛曼坐在餐厅里,抬眼就看见里面穿着围裙忙来忙去的陆斌卿。   杜倩和韩泽坐在沙发里,两人看着一档娱乐节目,笑得东倒西歪。   他们两个知道他们结婚后,非要过来吃一顿。   “对了,你不是说你毕业照找不见了,我在家里大扫除的时候找见了。”杜倩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还没等辛曼走过来,韩泽抢了过去。   “啧啧啧,你们班这模样也算千奇百怪了。小辛曼在哪儿呢?”   杜倩伸过头去看,点了点第二排的一个女生:“这个。”   “这模样……还是现在好看。”他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本人,犹豫的说,“我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除了学校里,还能在哪里。”   杜倩翻了个白眼,摁着遥控器,换到一档动画片。   “辛曼,你是不是评过最佳标兵?”   辛曼人已经跑到厨房里去了,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对啊,还上了校报呢。”   “我想起我在哪里见过你了。陆师兄有一本书,第一页夹着那张照片,从校报上特地剪下来的照片哟。”   杜倩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的遥控器掉到了地上。   陆斌卿盛菜的手抖了一下,菜洒到盘子外面。辛曼置若罔闻的的盛着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一直到两人走后,辛曼跳到陆斌卿背上,勾着他的脖子:“从大学你就开始暗恋我了?”   “韩泽的话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我要去找那本书,等到证据确凿,看你再怎么矢口否认。”   说着真的朝书房走去。   陆斌卿从身后抱着她,把她双手折在怀里,声音里带着妥协:“我承认,大学的时候我就关注你了。”   但是你身旁有谭冉,你的眼里也只有谭冉。   “那要是韩泽不说,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有这个想法。”   辛曼气恼的推开他,走了两步又折回,在他脚上踩了两脚,解气的回房。陆斌卿哭笑不得,跟着进了房间。   ……   放眼望去是连绵起伏的峻山,披着皑皑的白雪,仿若一排排身穿银甲手持刀刃的战士。结了冰的湖面宛如一面白玉盘,印着整个银装素裹的田野。   景是美景,只是那人,略显浮躁。   “你行不行啊?”辛曼不耐烦的直剁脚,伸着只露出眼睛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那冒着气的引擎,直摇头。   陆斌卿说,要带她看一看他母亲的老家,特地开了一辆越野车,谁知还没进村就抛锚了。   “陆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好啊?”辛曼一会儿躲到车上,一会儿下车在田墩上跺脚,这一冷一热,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乖,去车上等。我再看看,大概是很久没开了,哪里的零件坏了。”   辛曼把围巾缠到他颈上,窝在他暖呼呼的怀里,指着远方飞扬的尘土,打趣他:“您这几百万的车还不如一辆几千块的拖拉机呢。”   那辆拖拉机越驶越近,引擎发着刺耳的突突声,上面坐着一位村民,带着草帽,双手缩在军大衣的衣袖里,佝偻着背。看见他们两个,热情的打招呼。   “要去哪儿啊?”拖拉机所到之处,黄沙漫天。   陆斌卿卸下口罩给辛曼戴上,自己跑到村民跟前,手嘴并用形容着他们要去的的地方,过了几分钟,他朝她招招手,辛曼小跑过去,陆斌卿脚一蹬,轻轻松松的踩上了拖拉机后面的那堆稻草上,辛曼穿着齐脚的羽绒服,在陆斌卿大力的拉扯下,总算爬了上去。   拖拉机一路颠簸,辛曼却饶有兴趣,牵着陆斌卿的手,哼着小曲。   “这也是段难忘的经历了。”她拔了几根草,别在他的耳根后,“这样是不是更有跑江湖的风韵?”   陆斌卿任由她折腾自己,一双清俊的美目带着宠溺的味道,摸着她的长发,静静的看着她。辛曼背脊一凉,忽然想起在过去的日日夜夜中,陆斌卿也是这样任由自己打趣折腾他,然后,他总会在某个特定时间特定地点连本带利的折腾回去。   “那个啥,师兄还有多久?”辛曼装作若无其事的把稻草拿下来,把手里准备插在他头发上的小花也扔得远远的。陆斌卿暗暗把一切收进眼底,搂着她指着不远处一个湖说:“我小时候在那里抓过鱼,夏天的时候,打着赤脚,裤管卷得高高的,溜到那里去抓鱼,一抓一条呢。”   “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野!”辛曼戳了戳他的胸膛,轻轻的靠在他肩上,伴随着拖拉机持续性的上下起伏,发出平稳轻微的呼吸声。陆斌卿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勾起衣服帽子戴到她头上,呵护的抱在怀里,低声和驱车的村民交谈着。   等到辛曼睡醒时,天色已经一片昏暗。   她摸了摸柔和的床单,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古旧的雕花木床,大红色的鸳鸯绣被,床尾放着一组红棕色的檀木柜,屋里干净整洁,飘着一股淡淡的香。远处的矮柜上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大概是怕她醒来,特地留的。   辛曼拉开门,敞亮的客厅里摆着一架罩着花布的钢琴,她记得陆斌卿说过,他母亲弹得一手好琴。   墙上挂着女人的照片,清瘦的脸,顾盼生辉的双眸,笑起来时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那就是陆斌卿的母亲啊。   她前倾身子想凑近点看,门在此时被推开。陆斌卿顶着一头的雪花,提着一个土黄色的汤罐,见她醒来,温柔的朝她一笑。门外隐约传来几声犬吠。   原来这就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醒了?”他把汤罐放在桌上,脱下棉袄抖了抖,低头拍掉头顶上的雪。辛曼突如其然的抱紧他,他的身上冒着寒气,脸颊冰凉。   “怎么了?”陆斌卿低下头轻声问她。   辛曼把脸埋进他胸膛:“突然感觉好幸福。”   他大笑两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俯身给了她一个绵长又来势汹汹的吻。   “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她在他怀里直点头,温暖的双手捧上他的脸颊,嘴里嘀咕着:“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陆斌卿眼底柔情一片。   ……    ☆、第四十四章      腊八这天,陆斌卿接到了李端言的电话,现在的他如同泡在蜜罐里,连笑都带着腻死人的幸福味。   “我被我爸打了,脸肿得不能见人。”他哑着嗓子含糊不清的说,带着一股浓浓的鼻腔。   “你爸知道了?”   “恩,他知道人是我送走的,他还知道芸芸怀孕了。现在她被我藏起来了,你来一趟,带她去一个地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你打算把她送到哪里去?”   “去云南,那里好养胎。这个时候我不能把她放在身边,我爸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哪怕那是他亲孙子,他也能大义灭亲。”   陆斌卿摇了摇头,对他的这场虐恋同情又唏嘘:“正好接下来的几天我休息,原本是打算陪曼曼去度蜜月的,现在只得贡献给你了。”   “兄弟,多谢了。替我谢谢弟妹。”   他笑:“你弟妹问你要签名,一直不敢开口。”   李端言仰头大笑:“将来等我干儿子出生了,我双手奉上一百张签名。”   “这事得一码归一码。我儿子出生,你就拿一百张破签名?她稀罕,我可不稀罕。孩子的事还早着呢,你想想送什么结婚礼物好了。”   李端言还想打趣他,秘书突然推门进屋:“夫人带着人去了小屋。”   他脸色大惊,匆匆说了一句扣了电话,顾不得拿外套,大步流星的朝停车场跑去。   秘书紧跟其后,拉开驾驶座,刚想坐上去却被他拦了下来:“你跟我也有几年了,虽然你是我父亲的人,但我一直诚心待你。我回来后,你申请调职吧。”   秘书愣在了原地,看着疾驰而过的车,缓缓摇头,眼神里有着报复的狠绝,诡异的笑了。   ……   “曼曼,我们的蜜月旅行可能要推迟了。”   辛曼正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听到她的话,手里的笔一顿,义愤填膺的说:“我讨厌台里不给你放假。”   她以为是他没拿到假。   他揉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咱们下次再去吧,端言那边出了点事,我得过去一趟。”   辛曼惊讶的捂着嘴,小声问他:“什么事?是季芸的事吗?”   “是。这次比较严重。我要把季芸送去云南。”   “那么远?”辛曼五官皱成一团,她还没见面的干儿子啊,说好出生的时候她去看看的。   “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她。”   “当真?”辛曼眼里闪烁着喜悦之色。   陆斌卿低头落下一吻,念念不舍的说:“这三天你先住到杜倩那里去,两个人有个照应,听见没?”   “知道啦。你等等,我拿几件衣服,你跑这么远,总得有换洗的衣物吧。”   陆斌卿贴上她的脸颊:“老婆真贤惠。”   他前脚刚走,她就接到了台里的电话。   ……   主持会议的是方正。一张严肃的脸上透露着前方形势的严峻,熬得通红的双眼愧疚的看着他们四个人。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台里下的通知,由你们四个替回在A国的记者。你们放心,最多一个月,下批人就会换你们回来。”   辛曼明白,他们是负责国际新闻这一块,本来就是要轮流去A国。   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跟陆斌卿开口。   离开的时候,方正喊了一句:“辛曼你留一下。”   待其他人走后,他取下了眼镜,走到她面前:“丫头,你给小陆做做工作,这是台里分的任务,是记者的职责,每个记者都要准备着这一天。”   “我明白。”辛曼咧嘴一笑,想起陆斌卿昨日匆匆离去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拐角处有个人正等着她。   “你怎么也去了。”刚才她就奇怪,高智不是他们国际新闻的,怎么也被安排去了。   “我会说A国语。”他侧身走在她身旁,和她一同下楼。   “陆主播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呢。”辛曼瘪嘴,小脸皱成一团。她该怎么和他说呢,特别是他现在还不在A市的时候。   “明早才出发,你有一晚上的时间慢慢说。”   辛曼脚步顿了一下,对啊,明早就出发了,走得真急。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有机遇的地方,乱世出英雄,我是去找机遇的。”他的笑里带着一丝苦涩,把辛曼送到办公室后,自己返身下楼。   韩泽坐在她的座位上,背对着门口。辛曼拍了拍他的肩:“你干嘛呢元神出窍?”   “你跟我上天台。”   他不由分说的拉着她上了天台。   “韩大,你这样会让同事们误会的哟。”辛曼的眼里尽是打趣的神色,别人不知道她结婚,韩泽可是知道的,他不理会她的捉弄,板着脸问她:“陆师兄知道你要去A国吗?”   辛曼脸色暗了下来:“不知道呢。”   他深吸一口凉气,十分钟前从阮怀宁那里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你马上去推了,就说你怀孕了,趁陆师兄还不知道,赶紧的。”   “为什么?”当初她入职书上写的可是“为民立命,敢为人先”,哪有一遇上事就逃跑的记者?   “加勒比海的事你忘了?台里颁你一个最佳员工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痛?这都是玩命的事啊,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陆师兄想想吧,你们的婚期不是在下个月吗?”   韩泽咄咄逼人的问,辛曼听得脑袋都是懵的,挥了挥手,随手指着远处的大厦说:“韩大你看那是什么。”   “大厦!”他瞟了一眼不耐烦的回答。   “对,那是大厦。我们还有林立的大厦,可是A国的人民只剩下废墟和绝望,如果每个记者都和我一样,临阵脱逃,他们的境况谁去报道?他们怎么获得国际救援?我相信陆师兄会支持我的决定。你忘了,当年C国内乱的时候,陆师兄可是自动请缨去那里呆了一年。”   当年C国内乱,陆斌卿放下手里的工作,毛遂自荐,跟着维和部队一同去了那里。他播出的每一条报道里都是血淋淋的生命,是他让更多的人看到了C国人民的水深火热,让国际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挽救更多生命。   “你俩……真是一个德性!”韩泽气急败坏的跺脚,插着腰在天台上走来走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辛曼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想起当年的事,心里愈发坚定。   一回到家,她急不可耐的给陆斌卿打电话。   “陆师兄,你们到了吗?”   “还没。”陆斌卿靠在走廊的墙上吸着烟,眉头紧皱,“端言出车祸了,消息被封锁。你在那边多留心一些,上下班和同事一块走,平时别和杜倩分开。”   “可是……我要去A国了。”   陆斌卿的那口烟顺着气管呛到了肺里,他弯下腰猛地咳了几声,咳得他心都是疼的。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他只是一直咳。咳得辛曼眼眶都红了。   “老公,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他的声音沙哑,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一刻这么难受过,她要去到一个生死未卜的国家,要他怎么能好受。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啦,你放心,我一定会紧跟大家,不会擅自行动,一个月后我就回来啦。”   良久,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语速比平时放慢了一个节拍:“去A国,不要和当地居民有过多的交流,不要擅自离开基地,一旦遇上突袭,不要管任何人,自己找位置躲避。”   “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她甜甜的喊了一声,“谢谢你,陆师兄。”   “等我回去,我会申请去A国,你自己一个人先在那边乖乖的呆着。”   辛曼震惊的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心里仿佛被一种东西填得满满的,那种毫无缝隙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感觉又来了。   “不行。你不能来。”他的位置多少人虎视眈眈,她怎么能让他来呢?何况,那里那么危险,她舍不得看他以身犯险。   “将心比心,辛曼。你有多舍不得我去,我就有多舍不得你去。我只有看到你安全的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陆斌卿挂了电话,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应急通道的门,在一片昏暗中,靠着墙,无力的坐在地上。   第二天上飞机前,辛曼接到了陆斌卿的电话。依旧是嘱咐她注意安全。他的态度坚决,告诉她,他一把季芸送去云南,就去A国找她。辛曼哭得泣不成声。   “走了。”高智取了票走了过来,把票递给他们。   方正和他们四人一一握手,难得的拥抱了他们。阮怀宁藏在人群里,踟躇着不敢上前,韩泽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那个……你们辛苦了。”她左手攥着右手,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想了想,走到辛曼面前,歉意的说:“你的名字是我提上去的。对不起。”   “没事,职责所在。”   “平安的回来。”   辛曼见她凝重的表情噗嗤一笑。她是去A国没错,但是那么多记者去了那里都安全返回,阮怀宁为什么一副再也见不到的模样?   登机的时候,辛曼刻意把怀里的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高智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结婚了?”   “恩!”辛曼回他一个明媚的笑,率先进了机舱。    ☆、第四十五章      不知道飞机飞了多久,当失重感消散,落地感归来时,天空已经一片黑暗,机场的大灯照得这一方土地明亮。   高智轻轻推了推熟睡的辛曼:“我们要下去转机了。”   辛曼支吾着,喏了一声。   “还有多久才到?”她问。   “从这儿转机再飞十来个小时。”高智提着行李先她一步下机。   当他们上另一架飞机时,上面已经坐了十几名其他国家的记者,辛曼选择了靠窗的座位。   飞机起飞前,广播里面用几种语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A国当地机场已被炸毁,我们需要从A国下降,走陆路进A国。   飞机起飞的一瞬间,辛曼的心忐忑了一下。   抵达A国时,天色已经明亮起来。飞机外站着成排的士兵,陌生又防备的看着他们下飞机。随后又像是驱逐境外人口般,把他们赶上几辆拥挤的货车厢内,监视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A国境内。   “据说这条公路被称为通往天堂的路。”辛曼小声对身旁的高智说。   曾经这条公路繁华盛况,每到旅游季节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去往A国的游客更是摩肩接踵。   而今,这条公路被视为通向地狱的道路,地面被轰炸得凹凸不平,炸毁的车辆遗弃在路旁,到处都是被烧焦的模样。   辛曼被来回摇晃的车耸动得有些想吐。   隐约见,他们似乎听到炮轰声。一位法国记者惊讶的问怎么了。   对这里熟悉的记者回道:“那些武装军在向政府示威。”话还没落地,炮轰声更近了,车速突然加快起来,在这条坑坑洼洼的道路上疾驰起来。   好在武装军也只是意思的炮轰了几下便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紧闭的车厢门总算被打开,阳光刺进辛曼的眼睛里,有些难受。   高智和带队的前辈一同先下车,与当地的接待人员交谈起来。   “我们需要把摄像机交给他们检查,电话卡也要取出交给他们,他们会发我们电话卡,在这段时间我们只能用他们给我们的电话卡交流。”高智对大家说着。面面相觑后,大家还是把手机卡取了出来,换上了士兵交到他们手中的新卡。   “这张卡只能用于A国境内,打国外电话是无效的。”领队的前辈说,“现在我们先回酒店,明天A国政府会举行记者会接受我们的采访。”   各国记者分别搭上不同的车,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辛曼摸着手机有些发呆,她还没有给陆师兄报平安呢。   “切记,不要播任何国外的号码。”前辈提醒道。   辛曼虽然想给陆斌卿报平安,但见前辈凝重的神情,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卡打国外电话会被他们拦截,并且他们会认为你是间谍。之前有位外国记者拨打了妻子的电话,当天夜里就被抓走了,再也没回来。”   人群里一阵唏嘘。   这里的局势比电视上报道的还要紧张。   大家商量好明日的行程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前辈叮嘱过不要靠近窗户,所以辛曼也不敢拉开窗帘看看这里的夜色。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她和陆斌卿在加勒比海的那次,两人躺在夜空下听着海浪声细数着星星,他手把手教她怎么辨别星宿。   突然窗外一声惊响,随后几声机关枪扫射的声音,酒店里的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声。辛曼背脊一阵冷寒,翻身滚下床爬到房门口远离窗户的地方。动作过于大力,以至于隐隐约约觉到小腹有些下坠感。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高智焦急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辛曼,辛曼!你还好吗?”   辛曼伸手够住了门柄,轻压,房门开了。   高智拉着辛曼的手臂,连拖带拽的把她扯到走廊上,这才发现她脸色惨白。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辛曼摇了摇头。   走廊上相对安全一些,已经躺满了惊魂未定的人。   “What is the fuck !”   某记者崩溃的捶着地毯。   “咱们的人都还好吧?”前辈一一问候,幸好大家都没事,就是有些余悸,“这是正常的情况,武装军在向政府示威,不过他们不会真朝国际记者开枪,毕竟他们也需要国际理解和支持。今晚得辛苦一点,在走廊上凑合一晚了。”   高智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几床被子和枕头,给了她们几个女记者。   辛曼揉揉了腹部,刚才紧张过头了,现在情绪缓和了,也没下坠感了。   “比想象中要糟糕吧?”他打趣。   “何止。”辛曼回道。   终究是敌不过睡意,走廊上忿忿不平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辛曼是真的累了,面对着墙根睡着了,而那些失眠的也在闭目养神着,只有这样明天才有精力挖掘新闻。   第二天果然有人请他们去新闻发布会。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好了的,各国记者被安排着集中听他们眉飞色舞的演说,说着武装军如何丧尽天良,指控着一些大国给武装军提供武器,故意挑起战争。发布会结束后,他们被看守的人带回了酒店。   第二天又是如此。   第三天也一样。   “我们是来了解这里人民的现状,不是听他们演说的。”总有脾气暴躁的人,说出了大实话。   前辈开口道:“刚开始是这个样子,这三天的新闻已经实时传回国内。后面的几天我们申请去居民生活区拍摄,他们不会干涉,只是生死就由自己负责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辛曼想起了张程,那个年轻的牺牲在这异国他乡的记者。   但是每个来的人都知道自己的使命。   第四天,由前辈与当地政府交涉,争取到了采访的权力。也由前辈带路,前往小巷间里的一个居民区。   他们十几人走近的时候,当地人防备的打量着他们。   前辈和高智向他们解释着,“我们是中国的记者,希望能报道你们真实的情况,呼吁国际社会援助你们。”   交谈一番后,一个中年男子站了出来,表示愿意接受采访。摄影师们赶紧摆弄仪器,准备拍摄。   前辈熟稔的和他交谈并翻译着,摄影师将镜头推近,跟着被采访者走近巷道,只见墙上到处都是枪眼,地上散落的都是弹壳。   “这里一周前刚被政府军攻占下来,在此之前,武装军对此地进行长达三个月的控制。”   前辈说完后,摄影师比划着ok的手势,正准备结束时,中年男子对前辈说了一句话,似乎是请求着什么。   “他请求让他对着镜头说几句话。”高智耳语。   镜头对准中年男子时,他略显兴奋,朝着镜头使劲挥手,激动的说了一串话。   “他说他弟弟全家在武装军控制的地盘里,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弟弟,他们全家都活着在,希望能早日团聚。”   听完后,又是一阵沉默。战争给了人们太多无奈,却掠夺不了人们生存的希望。   拍摄结束后,中年男子和他们一一握手之际,一枚炮弹突然炸在他们后方的屋顶上,随后人群的尖叫声,小孩的哭泣声,炮弹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辛曼两耳出现了嗡嗡的声音。只见人们都向前方的巷道里跑着,高智抓着辛曼的手跟着人群一起逃命。   漫天的尘土,空气里刺鼻的硝烟味,辛曼直作呕,可现在不是吐的时候,他们一群人一直向前跑着,炮弹声似乎在身后紧追不舍。   机关枪的扫射声,两方开始交战了。   拐过一个角,中年人带他们到一间小屋里躲了起来。   老练的摄影师半跪在地上,指了指镜头,镜头正对着靠墙坐着的辛曼。   原来他一路都在拍摄。   迟疑一秒钟,辛曼努力平复呼吸,直起身子开始报道:“刚才是一场激烈的巷战,观众朋友们可以听到机关枪的枪声就在我们耳边,这里的居民整天就活在提心吊胆中,这里随时随地就会像现在这样爆发战争。呼吁国际社会给予援助,还他们一个安稳的家园。”   摄影师示意可以了,辛曼长舒一口气,脑袋晕晕乎乎的,什么东西从脑袋上流到她脖子里,黏糊糊的。   高智一个大跨步跪到她身边,按了一团白花花的棉布在她脑袋上,辛曼的头越发的重了,只看见高智的嘴一张一合,神情焦灼,她眼前模糊,闭眼昏了过去。   阮怀宁播这条新闻时,引起了国内外极大反响,这条枪林弹雨中的实拍,比任何语言文字都有魔力,人们呼吁国际援助,世界和平,同时也记住了那个满脸是血从容报道的女记者。    ☆、第四十六章 完结      辛曼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陆斌卿。   “你怎么来了?”惊讶又欢喜。   陆斌卿不理她,转身叫来了军医,他们用法语交流着,她隐约听清楚了一个词:   La grossesse   手不自觉的覆上小腹。   所以坠痛感是因为里面有了一个小生命吗。   帅气的军医和陆斌卿交谈完后,朝辛曼竖起大拇指,敬佩她的勇气。辛曼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回以一笑。   帘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了。   辛曼扯了扯陆斌卿的衣袖。   陆斌卿挥开她的手,无视她可怜兮兮的眼神。   “我错啦,陆师兄。”   辛曼见到陆斌卿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模样,心疼的不顾自己才是病人,坐起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声的哄着。   “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他的嗓音沙哑,责怪她的自作主张。   “我错了,老公,我真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许久,陆斌卿妥协的叹了口气,双手覆上她平坦的腹部,这里正孕育着他和她血脉相融的生命。   “辛曼,下次做任何决定前,为我想想好吗?”   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宛如星河流转。   ……   因为受伤又怀孕,辛曼提前回了国。   迎接她的是荣誉与掌声。   她已经成了台里的名人。   “做得很好。”李英给了她一个拥抱。   比起演播厅里光鲜亮丽的播报,辛曼战地里灰头土脸伴随着枪响声的报道不得不让每一个人震撼、钦佩。她知道这次之后辛曼在台里站住脚跟了。   “谢谢英姐。”   当时她也没想太多,形势使然,现在想起陆斌卿站在一堆废墟前的报道,发现他俩的神情还真是如出一辙。   下午的时候辛曼接到季绮芬的电话,得知他们回来了,让他们回家吃饭。   这一次辛曼真真切切的见到了陆斌卿的父亲。   “听小陆说你怀孕了?”陆晋国威而不怒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辛曼的肚子,说了今天晚上第一句话。   “是…是的,早上去医院确诊了,5周。”   辛曼有些小心翼翼的说着,她知道陆晋国不太喜欢自己。   “那得小心点。推迟的婚礼该办了。”   之前因为辛曼去了A国,婚礼不得不推迟。   陆晋国说完后,便开始专心吃菜。辛曼心里淌过一丝暖意,桌下的手轻轻捏了捏出神的陆斌卿,他似乎也震惊于陆晋国的关心。   季绮芬眉眼笑似盛开的花,叮嘱着阿姨,每天给辛曼送不重样的补汤去。   陆彬蔚和陆彬楠则深究于送什么礼物给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回到家后的辛曼躺在沙发上,摸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贪吃的看着茶几上切好的水果。   “我羡慕他,你们家人都喜欢他。”辛曼嚼着水果含糊不清的说,泄愤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吓得陆斌卿变了脸色。   “胡闹,”他拉着她的纤细的手腕,把人拖到自己怀里,看向辛曼肚子的目光不自觉的柔和起来,“我也羡慕他,可是我更爱他。”   “我也是我也是!”辛曼急于讨好肚子里面的家伙,连忙表态。   他们的婚礼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王华听到辛曼怀孕的消息,打算立即来,呆到月中婚礼办完再走,并且再三嘱咐她孕妇注意事项。   季绮芬让阿姨每天送补汤来,自己隔三差五的也会送来些补品。   似乎身边的人都围着她转了。   回台后的辛曼接受到了许多访谈邀请,她犹豫不知道是拒绝还是答应,陆斌卿挑了一个自家台的邀请,让她去试试。   阮怀宁因为个人原因,主动提出外调,选择了去国外当常驻记者,鬼使神差的,辛曼竟然担任了早间国际新闻的主播。   这天原本早就下班的她,因为想等陆斌卿一起回家,于是在办公室里玩起仙人球来。   仙人球已经生长出一个小球,被陆斌卿移到了另一个盆里。   回想起她和陆斌卿的点点滴滴,姑娘对着仙人球傻笑起来。   “辛曼,我想和你聊聊。”   谭冉站在她面前,尴尬的看向别处。辛曼大方的起身,看了眼时间,提议不如到楼下的咖啡厅坐坐。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很适合这一行。”谭冉有些愧疚,时常恍惚间忆起青葱岁月里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会因为她偷看的目光内心波澜起伏的女生。   已经嫁作人妇,将成人母。   “谢谢。”   辛曼小口的喝着热牛奶,自从和陆斌卿在一起后,她是彻底戒辣了,对牛奶偏爱起来。   “台里给我次出国学习的机会,三年,我同意了。”   “加油,谭冉,我相信你可以的。”辛曼真诚的鼓励着他,仿佛回到以前每次他上台前她衷心祈祷他成功的模样。   “辛曼,谢谢你。”   谢谢你点醒我,屋下架屋,愈见其小的道理。   “不客气。”   辛曼眼里突然亮了起来,她看到了远处朝她走来的男子,绅士的推开门,带着和煦的微笑站到她身边。   “我说人怎么不见了,原来跑这里来了。”陆斌卿妆都没卸就下来了,就因为看到她那句“和谭冉在楼下咖啡厅”。   谭冉不配称之为他的情敌,但是他对这种“曾经拥有”与“想要拥有”辛曼的人都心存芥蒂。   一想到辛曼和他的种种过往,陆斌卿就妒火中烧。   “我们先回去了,她是孕妇,不能熬夜。”陆斌卿牵起她的手,客套的和谭冉说着,拿起她的外套朝外走去。   上车后就板着脸,一副“我很生气”的模样。   “陆师兄,我想吃白斩鸡。”   陆斌卿不理会她。   “陆师兄,我肚子里的那位想吃白斩鸡。”   陆斌卿依旧不理她,直行的汽车却左转朝着熟悉的饭店开去。   辛曼窃喜。   “他来告诉我他要走了,以前是他小瞧我了。”   “不用和我解释。”陆斌卿冷冰冰的回她。   辛曼有些小人得志,肆无忌惮的笑起来,气得陆斌卿侧头瞪她好几眼。   吃饱喝足的孕妇大人挽着家喻户晓文质彬彬的主播上车时,突然发出一声感慨,“我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某人心里自动理解了一番,怀孕一次不够,希望年年都能怀孕。   辛曼莫名的打了两个喷嚏,陆斌卿赶紧搂着她上了车。   ……   一年后。   又是临近春节之际,家里被辛曼布置得喜气洋洋。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晚,一直到1月份才落下,来势汹汹,一夜间窗外便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辛曼穿着紧身套头羊毛衫,已经生产的她恢复了少女般的身材,趴在窗台上撑着腮帮子空吟:“窗含西岭千秋雪。”   一双十指修长的手从背后搂过她,陆斌卿的脑袋抵着她的颈窝,接到:“老婆孩子热炕头。”   “俗气!”辛曼笑得不亦乐乎。   房里传来阵阵啼哭声,秀气的,有规律的三短一长。   辛曼挣开陆斌卿怀抱,朝房里小跑去。   陆斌卿眼角带笑,宠溺的看着她的背影,一瞬间仿佛回到大学里,她在他前面神采奕奕的说着笑着,那明媚的目光似洒进他心底的春光,闭上眼自言自语道:“有你在身边,生活怎么会俗气。”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